今天的故事主角是 Lion,他是一名還沒公開出櫃的男同志,算到今年為止他已經單身 17 年。雖然已經單身好一段時間,但這並不代表 Lion 對愛情的態度是消極的,相反地, Lion 是我看過,少數對於愛情神話還抱有崇高信仰的人。
但 Lion 在愛情這條路上說不上順利,在跟高中的第一任男友分手之後,不時地會陷入單戀一個人許久的情況。他對每段感情都付出非常多,因為他相信愛情,也相信愛情是可以克服很多的困難,包含他的身份。但被拒絕幾次之後,讓他對感情產生更多的懷疑。
隨著進入社會,為了認識更多同志,他也開始用交友軟體,不過使用的過程也發現,作為一名男同志,光是使用軟體還不夠,為了吸印更多的人,獲得更多群體認同,似乎得具備某些共同特質。一旦不具備這種特質,就有被邊緣化的可能。這種情況,讓 Lion 遇到許多傷心的事,也讓他對愛情產生更多懷疑,也產生更多焦慮,甚至也影響到他的自我認同。
以下是 Lion 的故事:(內容稍微經過整理,並非 podcast 內容直翻文字)
大家好,我 Lion,其實我戀愛經驗非常的少,我只交過一個男朋友,但是中間我其實有非常多喜歡上別人的經驗,尤其是意難忘的經驗特別多。所以其實雖然沒有戀愛經驗,但是有很多暗戀的一個單向的經驗在。
我自己是屬於那種在愛情中喜歡上一個人會喜歡很久的,以前可能喜歡上一個人會喜歡兩三年、三四年,然後會很執著地對他付出、對他好,有一點比較自我中心,然後沒有在管人家需不需要,想不想要接受你的好,或是你的好意的那一種愛情。
1.
基本上我現在並不算是一個出櫃的狀態,對我來講,出櫃應該是要很公開表明身份,不管對家人或在社群上,會有一個明顯的註記。我只有主動跟我身邊幾個好朋友說,其他朋友不管是他們有猜測,或有什麼想法,基本上我不太承認,職場上也不知道我的事情,所以我不認為我現在是出櫃的狀態。
但很有趣的點,我第一個男朋友是在高中的時候,他是我的同班同學。那個時候雖然我對於同志這個標籤很害怕,很想要閃躲,可是那個時候交高中男朋友的時候,我反而非常高調。
其實那時候我對於同志圈的這一個概念是非常模糊的,我並不知道同志有一個圈子,當時我的想法很單純,我只是想讓大家知道我們彼此相愛,但是我沒有在乎說,會被知道同志身份,或者說,就覺得如果跟這個人可以天長地久的話,就算被知道同志身份也沒什麼,所以那個時候的恐懼跟擔憂好像就並不存在。
那個時候我只是很享受談戀愛的感覺,因為我覺得能有一個喜歡你的人,你也喜歡的人,全天下好像發生什麼事情你都不用害怕,有人可以保護你,所以在高中的時候,我是屬於現在自己最討厭的那種大放閃類型的,就是在課堂上我們可能會牽手,或者是說早上跟下午,我們互相換彼此的制服,然後午休的時候,我們會坐在走廊上,彼此靠著肩睡覺,就是非常明顯。
因為在我們學校裡,也有另外兩三對很高調的同志情侶,所以好像就會覺得,我朋友也有交男朋友、女朋友,就是大家都在戀愛中,我不是特別的,我不會被辨認出來的那種感覺。
那個時候沒有人直接問,只有在公園裡面親親抱抱的時候,被路邊的阿嬤問,你們是在發生什麼事,很生氣說要報警。
那一次事件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所謂的同志被仇視以及同志是弱勢這件事。因為在那之前,我就是高中生想法,就是那種日劇式的愛情、偶像劇式的愛情,比較夢幻的感覺,但是那一次在公園裡面跟男友親親抱抱,結果路邊有一位不認識的阿嬤,非常生氣跑過來大罵我們,說你們在幹嗎,她要報警。我記得那時候我就在那邊一直哭,然後我男朋友就阿嬤吵架,說你要報警就去報警。
那時候我才發現一件事情,原來我以為只要相愛什麼世界發生什麼事我們都不怕,這個標籤被辨認出來也沒有關係,但我後來發現那件事情給我很深的影響是我覺得很有關係,而且我其實很害怕。
2.
那個時候我的恐懼跟害怕,來自於我好像在做一件錯誤的事情。以現在社會來講,可能會想說,怎麼可能真的會報警,報警之後警察也不會理,但在十幾二十年前,我是真的覺得警察會來抓我,我覺得警察會通知我的爸媽說,你兒子在外面跟別的男人親親抱抱。
因為我的父母比較保守,我的爺爺是軍人,我們家基本上就是一個對於男女關係非常嚴肅跟保守的家庭,所以我其實很害怕被辨認出是同志,造成我家裡關係的一個緊張跟傷害。這是連帶關係,如果我被報警,表示我做了壞事,我爸媽會知道,因為一連串的恐懼,會造成我完全不希望別人知道我是同志這件事情。
其實很奇妙的是,一開始我對於這種性別認同,我覺得我不是同志,我只是覺得這個男生不錯,所以我喜歡這個男生,我沒有覺得我是同志,後來會因為這種惡意的攻擊,或是在認識更多所謂同志圈,大家自我定義說我是同志,才會發現說原來喜歡男生這件事情是你的身份,他並不只是說,你不是同志,但你喜歡男生,而是你就是一種人叫做同志,這種人會喜歡上男生,我覺得這個是有一點差異的。
那個時候我們班上有特別把幾個疑似同志,以及有在交往的人暱稱為「十二金釵」,我那時候就在「十二金釵」的名單裡,這件事對我來講也是蠻大的打擊。
因為封我們為「十二金釵」的人,就是所謂的臭直男,那些很會打籃球的男生,很man的男生,會帶女生來班上一起晚自習的男生,從他們的口中說出來,並不是一個善意的稱呼。它是讓我第一次知道說同志標籤,其實是跟所謂女性化、娘這個概念綁在一起的。因為「十二金釵」的金釵就是女生。
這是我一直很不想要被貼的標籤,可能我本人的聲音比較高一點,在以前學生時期,很多人會嘲笑我,就是覺得我很娘,但是我聽到別人說我娘,我會覺得非常難過。
可能跟自己家裡教育有關係,因為我爸比較大男人主義,是那種很man的男生。所以我爸從小就不希望我是這樣子的男生,包含說小時候的時候,他會在意我們拿杯子的時候,小指頭有沒有翹起來,或者是我們有沒有玩或看一些男生喜歡的東西,當我以前很常跟女生朋友混在一起的時候,他會覺得說不要老是跟女生朋友混在一起,要跟男生一起打球。
所以如果我被冠上娘這個稱呼的時候,我就會有種好像我是家庭教育失敗的小孩,那時候會有這樣子的感覺。為了避免被冠上這樣子的氣質,不管是我對這個氣質本身我自己有不好的認知,或是我家裡給我這樣子的認知之外,我覺得他好像對我來講是一種從人格到能力上的一種否定,所以我很不喜歡被跟這樣的字念在一起。
我記得像大學剛進去的時候,有一次聚餐,就有一些白目同學會當場問說 Lion 你是不是 gay,感覺你好像沒有女朋友又比較娘,他就直接這樣子講。那時候我其實非常緊張,為了表現我不是,我做出了一個莫名其妙奇妙的情緒反應,我當場就很生氣罵他說你在講什麼,我怎麼可能是這種人,不要亂講話,非常生氣去抵抗這樣子的情緒,把大家嚇得半死。
因為他們可能只是覺得在開玩笑,可是我感受到的是自己非常強烈的防禦心,我不希望被別人問這個問題,因為我也不想回答,我也不會承認。
我覺得非常難過的是,因為我的聲音比較高,聲音高很容易跟娘這個字扯上關係,娘又很容易跟 gay 這個字扯上關係。
對,我就是同志沒錯,有時候我的心裡會有個抵抗性的想法是,我聲音高,我可能看起來比較娘,然後我可能真的是同志,可是你們為什麼一定要把這件事情全部串在一起?
即便到現在我也很討厭一件事,就是有些同志會說自己「Gaydar」很準,對我來講什麼叫「Gaydar」?說白了就是偏見,你為什麼覺得他是 Gay?一定是因為你覺得他看起來娘娘的,一定是因為你覺得他感覺沒有交過女朋友,一定是因為你覺得他聲音很高之類,一定是從這些刻板印象去判別這個人,所以你沾沾自喜,你覺得你的「Gaydar」很強。其實那只是因為擅長用刻板印象跟細節去判斷一個人,我不希望我是刻板印象偏見下面的標籤的犧牲者,所以我覺得我不喜歡被問到這個問題,而且我也不會承認,除非是我主動跟你說。
之前因為有男朋友,我被叫「十二金釵」沒關係,你男友也「十二金釵」之一,阿嬤罵你沒關係,男友幫你跟阿嬤吵架。可是,當結束這段戀情之後,已經沒有人幫你擋這些東西的時候,我覺得我的恐懼感提升很多,所以我非常低調。
3.
其實我覺得我對於感情的態度是,我是一個相信愛情的人,我可能不見得相信自己會被愛,可是我覺得我相信愛情的本質它可以超越很多事。
我覺得我在愛一個人、喜歡一個人時候,我是一個投入非常多,就是我好像眼中只會有這個人,我可以怎麼樣對他好,或是我會去感受到這個人如何回饋我他的好這件事,然後其他的一些剛剛可能講的標籤、攻擊,好像是覺得不太重要,我會覺得這件事讓我有安全感。
我覺得愛人這件事讓我有安全感,即便他不見得愛我,可是我覺得當我投入這樣子的信念,當我投入這樣的經歷的時候,我好像可以不用在乎其他的事情。
聽起來好像是一個蠻中二的想法,有愛就可以抵抗全世界的攻擊這樣的感覺,但是我覺得或許我一直在追求讓自己不要這麼害怕的方法,就是找到一個能夠投入去愛,能夠愛自己的人,這可能是我一直在追尋的事。
我大學有喜歡一個學弟,喜歡大概兩三年,蠻久的,因為我自己不會用所謂的 Gaydar 去判斷誰是同志,我不喜歡別人用刻板印象瞭解我,當然我也不用這樣的方式去瞭解別人,但也因為這樣,我蠻容易喜歡上異性戀男生,然後走一個我知道你可能不會喜歡男生,但是我默默喜歡你就好,默默在你身邊就好了的那種角色。
不過跟男生的故事結局是,我最後有告白,因為我覺得我好像還是有一點點在高中時候那一種對於愛情的浪漫想像,就是會不會也有可能,他也喜歡我,他沒有在管我是不是男生,我是不是可以試試看用這樣子的方式,看看兩個人能不能夠走過那個界限,所以我有勇敢告白。
我的告白喜歡走一種浪漫鋪張的狀態,我當時找了學校裡一個空曠地點,可以看到滿天星空,旁邊就是青青草原,我前一天還特別去勘景,仔細思考我要站在哪邊,應該要在幾點鐘的時候告白,感覺風景才會比較漂亮。那天就連哄帶騙約他說,有事要跟他講,把他帶到了很浪漫的草原之中。
當時我自己先寫了三頁講稿,就是我的情書,然後我的告白其實是一個 20 分鐘的很長的告白,它不像是一般的告白是一個很激情的 moment,我是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然後告白,因為那天有飄著毛毛的細雨,所以整個場景又增加浪漫的氛圍,但是它沒有一個浪漫的結果。
我覺得他沒有意識到我會對他產生這樣子的情感,然後他也很難過,因為他覺得我是他最好的朋友,覺得我是離他內心最近的一個人,因為他不是一個善於表達感情的一個男生,但是因為我很走入他的心中,所以他原本以為,我是一個可以承載他很多的喜怒哀樂的一個很好的朋友,但是我對他產生這樣子的感情,他想要對我保持一點距離,可是他又很矛盾,他有這樣子的複雜的情感。後來告白失敗之後,我們疏離好一陣子,大概兩三年,直到畢業之後,在某次聚會碰面,聊聊天才感覺比較好一點。
大學之後在研究所,也有一段這樣子的感覺,可能是因為之前愛上直男,讓我覺得這種無望的愛,好像不可能像偶像劇,或者是像就是 BL 劇一樣有一個好的結果,所以我還是很認真的去愛一個人,可是那時候我自己的定位是,我沒有想要跟這個人告白,我只是想要享受喜歡這個人感覺,他永遠不知道我愛他,愛他 50年、60 年,愛他到最後他結婚成家,我覺得都沒有關係,因為我只是想要享受在他身邊,當一個很重要的人,當一個可能僅次於他老婆,最接近他內心的人,我覺得無所謂,這個對我來講很大的勇氣跟力量。
在付出愛的過程之中,我覺得他給了我很大的勇氣去面對這個世界,因為我覺得我跟這個人是有某種特別關係存在,他可以讓我抵抗我對於身份的恐懼感。
被拒絕當然會加深我對於這個身份的恐懼感,所以我才在研究所又愛上直男的時候,選擇不要讓被拒絕這件事情發生,只要不告白,就不會有被拒絕這件事情,就好像是一個開放性的結局,雖然我們都知道不會有結果,可是它是個開放性的結局,我就不用對這個身份有所懷疑,是有一種有點逃避的感覺,可是我覺得它是可以延續,因為我愛一個人,我可以對這件事情,我對於這個身份,能夠更輕鬆對待的一種方法。
這一段關係會比較特別,我沒有打算跟這個人告白,可是其實我覺得愛一個人,對方是可以感受得到的,即便你覺得你自己藏得多好,對方是感受得到,所以到後期,因為他有喜歡的女生,身邊朋友也給了他一些疑惑,他也會疑惑,所以後續是他自己一直 push 我,希望我把感覺說出來,希望知道我對他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所以這次的告白其實也是在一個我沒有準備好的狀態之下,被逼出了一個答案。好,你想要知道的答案,我就告訴你,「對,我喜歡你,那你有想要喜歡我嗎?」一個很倉促的決定跟作法。
我覺得這件事情給我一個很大的影響是,這算是我最後一次這麼長時間喜歡一個人。我第一次感受到喜歡一個人好累,好像付出了很多東西,付出很多時間,付出了很多心力,可是最後當他知道一系列答案的時候,他好像可以完全不在乎這些回憶,完全不在乎以前你付出的東西,它可以這樣子轉身離去,一切可能就從 99 分變成 0 分。
這個歸零的感受讓我覺得很難受,因為我被歸零兩次,我曾經是最靠近他們內心的男人,都到了一個 99 分的地步,但是瞬間歸到 0 分。
我開始慢慢覺得說,好像因為是同志,好像很多事情做不到,好像不會有一種情節是,你只是愛一個人,愛可以跨越很多事情,我開始慢慢對於這樣子的一種浪漫的想像,變得沒有辦法再去相信這件事情。其實我現在對於愛情的想法,就是因為在這幾次的歸零過程之中,對自己沒有自信的感覺越來越深。
我會覺得,或許除了我是男生,他不會喜歡男生之外,也有可能還有個原因是,因為我就是不夠好,我覺得每一次被歸零的感覺,我的自信分數又往下降了一點,我覺得我可能沒有資格被別人喜歡,我會有這樣子的感受。
4.
以前我喜歡的人都是我身邊的人,像是同學、學弟,但出社會之後,因為我是一個極力隱藏身份的人,沒有人知道我是同志,當然也太會有類似的人接近我。第二個是因為我待的產業女生比較多,現實生活中的確很難找不到有可能性的人。
有朋友建議我去使用交友軟體,認識更多不同的人,在這之後,我認識人的方式以及跟一個人培養關係的方式出現了一些改變。
因為我是對身份低調小心的人,在用交友軟體的時候,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有人辨識出我是誰,之前的交友軟體是那種只要開定位,離你最近距離的人會在出現在前面,也就是說今天如果我們在同個空間、同個辦公室,我開交友軟體,對方就可以知道公司裡有沒有同志,這是我最害怕的事情。
所以我一開始用交友軟體,是沒有放臉照在上面,因為我怕我同事使用軟體時看到我說,「喔!某某部門的誰也是(同志)」。
交友軟體是一個非常看條件跟外表的場域,所以沒有放照片,就代表不太有人敲你,沒有人想要跟一棵樹聊天,沒有人想要跟一朵花,沒有人想跟一片雲聊天。你去敲別人,別人也會覺得因為沒有照片,不想要跟你有特別交流,所以關係培養越來越難,好像每個人對你沒有什麼興趣,但是其實是因為你不想要放臉的照片。
但也因為交友軟體上什麼人都有,確實也有人跟一棵樹聊天,通常跟樹聊天的人,自己也是一朵花或一朵雲,也是不敢表現身份的人。所以就會變成一種奇怪的情況,當一朵花跟一顆樹聊天的時候,就熱絡不起來,因為你也不知道對方長什麼樣子。所以一開始用交友軟體,我的經驗是非常失敗的。
我有反思自己是不是不正確使用,我在想要怎樣才可以安全又不表達身份的方式認識別人,所以我研發出一些方式,例如說雖然我是一棵樹,但我敲對方之後,會傳一張照片給他,過 10 秒之後收回,我用這樣子的方式,讓對方知道說我是有臉的人,我長這樣,但是因為我不想被你截圖,所以收回。
5.
我覺得交友軟體反而讓我對同志身份,有了很不一樣的認識:原來同志圈裡有一種同質性很高的群體,我有這樣子的體會。
你會發現每一個人的照片好像有某種特定的特質,當然那也是因為他們喜歡這樣特質的人,例如說,很多人會理所謂的「鼠頭」,一種兩側邊剃很高的髮型,看起來像是陽光棒球少年的頭髮。然後他們會喜歡穿白色吊嘎,凸顯肌肉,他們的興趣時常寫,很喜歡聽阿妹,很喜歡健身,會用這樣子的方式凸顯出他們的特質。
我就會覺得說,當我們在聊天的時候,只要一對這些東西沒有興趣,例如說,我沒有不喜歡阿妹,可是我覺得難道每次聊天一定要問有沒有去聽阿妹演唱會,有沒有去聽蔡依林的演唱會嗎?這件事情或許不是同性戀的人會覺得很誇張,可是在同志圈裡面是一種自我認同的方法,今年如果蔡依林有辦巡迴演唱會,同志圈的熱門話題,絕對是你會去聽嗎?你有買到票嗎?好像你對蔡依林演唱會如果不感興趣,你就不是這裡的一份子。
然後也會覺得因為我不是這樣子的主流同志群,在這個圈子裡沒有市場,主流同志才有市場,並不是每個同志都特別帥,可是你得打扮成那個樣子才會吸引到別人。如果你不在言談之中談一下「ugly beauty」有什麼感覺,好像不認同這個圈子裡想要傳達的自我意識,如果你沒有聽過《玫瑰少年》這首歌,好像更不配成為一個同志,會有這樣子的感覺。甚至包含說,如果你沒有參加過同志遊行,家裡沒有彩虹旗,這些事情都足以去定義你在同志身份裡面你不夠格。
這種不夠格的感覺,在交友的一個言談,或是看大家的照片裡會感覺到自己很邊緣化,大家會覺得你好像「很不同志」,像我自己從來沒有去過任何同志夜店,我自己對那種地方比較沒興趣,我甚至也沒去過所謂的 Gay bar,因為我覺得如果想喝酒有很多好喝的酒吧,一定要去 Gay bar 嗎?
可是這確實是同志非常熱門的聊天話題,假設想約出去的時候,對方就會問要不要去 Gay bar A?要不要去 Gay bar B?當他們聽到說你沒有去過,會露出了那種驚訝,甚至帶著一點歧視的感覺,讓我覺得很受傷。
我覺得交友軟體上面,最讓我困擾的是,你很容易拿不到門票。我甚至沒有辦法跟你多認識多聊,就因為這些外在條件,很標籤的東西,拿不到門票。你根本不認識我,根本不知道我有不有趣,根本不知道我的個性是什麼。
對於交友軟體,我相信很多同志可能是刪了又載、載了又刪,它就變成是一種所謂的交友困境,你刪掉之後又會想說,我好像真的沒有認識別人的管道了,所以又把它載回來。
有一陣子在聊天的時候,我會假裝自己很喜歡運動,屬於運動陽光型,會想要假裝自己是這類型的人。雖然說我的身材沒有像那些大肌肉的同志那麼厲害,但我可能也會試著把自己的身材拍起來比較好,但沒有那麼裸露,就是一些比較性感的照片,我會用這樣的方式去嘗試看看,是不是會吸引到更多的人。
我確實有吸引到更多的人,可是我覺得在主流同志群裡面,也會有一個現象是說,不只是要主流同志,還要極主流同志。他可以讓你拿到門票,可是沒辦法繼續深入跟你聊天,因為這東西其實很容易看破,你有沒有每週三、四天去健身房,你對於阿妹的歌、蔡依林的歌了不了解,你了不了解台北的 Gay bar,知不知道哪一家 bar tender 很帥,知不知道 G-star 禮拜三的活動是什麼?
我覺得這件事情很難假裝,但因為不是你的生活圈,所以即便拿到門票了,但是當他發現你並不是在圈子裡很久的人的時候,也很容易被淘汰。
6.
在興趣上面,隨著性別平權的那一種意識越來越強,我覺得很多同志會有一種所謂的 gay pride,他覺得我當同志我驕傲,我覺得同志這個標籤不像以前一樣,是弱勢標籤,我覺得我很驕傲,我跟這群同志一樣,我想要成為同志,所以反而只有這樣子的同質性,會感受到我是這個群體的人。
可是這件事情反而會讓我覺得害怕,第一個我認為在同志圈裡面還是有很多不想被辨認出來的人,所以我並不想跟他們一樣。對我來說我還沒有準備好,以及我對這個身份還有很多的擔憂跟害怕的時候,我不會想要成為這樣子的群體。
這件事的焦慮,不見得是因為我跟他們處在不一樣的階段,而是我好像會被這些人否認說你是個不夠格的同志。
我覺得同志身份好特別,一開始你覺得好像有一種被世界唾棄、犯罪的感覺,後來好不容易慢慢接受這樣子的特質,我知道我是個同志了,慢慢接受自己就是這樣子,但是你會被同一群這樣子的人說,no 你不夠格,你是同志嗎?
好像身為一個非主流同志,不被外面的世界認可,但也不被同志圈接納,因為你不是同志圈主流,他們覺得你沒有那種自我認同,你應該對自己驕傲,應該要勇敢參加遊行,為什麼不做?你覺得丟臉嗎?覺得恐懼嗎?這樣是不對的,我會覺得這個身份他被多重評價的狀態之上,讓我覺得非常焦慮。
我覺得交友軟體,就是一個會在上面不斷追尋,可是不斷打擊自信的地方,因為像我自己遇過幾個例子,我們在軟體上面聊了一陣子,後來我用交友軟體確實也有所調整,我覺得沒辦法了,再放樹下去真的不用再聊了,我開始放上我的臉,也不管沒有辨認出來了,不然我就只能永遠當一棵樹了。
接著就開始跟一些人聊天,聊完之後就約出去,本來可能要約吃晚餐,但他就看著你說,「對不起、不好意思,我今天可能不能跟你吃晚餐了,你不是我菜,很抱歉,今天我們可能就到這邊了。如果你想吃晚餐,你肚子餓,我可以陪你去買,但是對不起我真的沒辦法跟你繼續吃,」你就會覺得說,這是一個自信很重的打擊,我是不是真的長得很醜,我跟照片差很多嗎?你會有這樣子的一個疑惑。
或者是說,明明我們也看過照片了,也都約出來聊天了,然後可能一起去吃飯,這也是我遇到的一個例子。在吃水餃的時候,對方拿出他的手機問說,我吃飯時候習慣看哆啦 A 夢的影片,可以讓我看嗎?我就說好,你可以看,所以我們在吃飯的時候,靜默不聊天,他放著他哆啦 A 夢的影片,這其實聽起來好笑,可是也是一個對自信心的打擊。難道你約我出來,但是我比不過哆啦 A 夢的影片嗎?我是不是太醜,你無法直視著我?
我不知道聽到這個故事,現在的聽眾會不會覺得我是長得蠻醜的,其實我長得沒有那麼醜,可是這些故事會讓我對於自己的外在,或是感覺非常打擊自信,所以我每次遇到這種事情之後,我回家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刪軟體,我覺得要遠離這個世界,我不想讓這些人減損我對自己的感覺,可是它就像毒藥一樣,因為就像前面提過的很多經驗,你如果不用,那你要怎麼認識人呢?
所以等你修復心情之後,又要無奈把它載回來,再接受下一個輪迴,我就會覺得這件事情讓會我覺得非常疲倦。
7.
交友軟體也曾經給過一段希望,我在上面遇到過一個人,聊天的時候很開心,也約出來見面,約出來見面之後,也沒有因為第一次覺得你長得不ok,不跟你吃晚餐,我們有見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然後在 Line 上面隨時保持聯絡,每天都有關心彼此。
這是一個我理想中交友軟體會有的樣子,那個時候也曾經燃起一些希望,因為跟這個人越走越近,也開始有辦法像之前一樣付出,例如說,在他感冒的時候,大老遠買了一杯薑汁奶茶,坐了快一小時的車送給他;知道他喜歡吃大閘蟹,就算很貴,但還是帶他去吃大閘蟹吃到飽;知道他最近要考試了,去找一隻好寫,對手最沒有負擔的筆當成禮物送他。
因為對方不是台北人,是宜蘭人,所以那個時候也想說在特別節日給他驚喜,因為越來越曖昧,覺得可以做這件事情,那時候知道他不在台北,在宜蘭,還會特別開車,買了情人節巧克力一路衝去他家,不過這個也是一個不好的收場。
那個時候送巧克力去他家的事件,也讓我有一個很深的傷害,因為他好像有點嚇到,覺得這個人怎麼從台北這樣追過來,即便我在他家樓下等他了,問他說什麼時候回家這樣子,他就是死不說,就說今天跟媽媽有點事情,可能會晚一點,我就是在他家樓下等了大半天,最後覺得他可能真的不會出來了,不知道什麼原因,我就默默把巧克力放在他家對面的公車站,發訊息跟他說,「我要先回台北了,這個巧克力給你,祝你情人節快樂。」
這件事給我一個警報,想說是不是發生什麼事,後來確實印證了我的擔心,我在別的網站上面看到他的約炮訊息,就是想要嘗試一個 3P 的約炮訊息。
那時候我有點嚇到,因為我一直以為我在跟這個人發展一段慢慢走近的關係,我們每天都有聊天,還會分享今天發生什麼事情,有時候還會錄唱歌的聲音給彼此聽,早安、晚安,分享自己的生活,以為越走越近,沒想到他期待的是另外一種關係,這對我來講是一種打擊。
我覺得交友軟體其許反映了我內心的自卑,就是我覺得我並不是討厭那些主流同志。老實說,我有時候某些主流同志長得很帥,很健康,看起來身材很好很性感,自己會覺得有這樣子的男朋友很棒,我沒有覺得這些主流同志不好,可是當這些主流同志他們形成一個群體的時候,面對一個不是主流同志的人,用這樣子的要求,或者用這樣子的期待,用這樣子的批評去互動的時候,讓我覺得我不夠格成為一個同志。
是不是不夠努力才沒辦法變得跟他們一樣壯,不夠努力打理自己才沒辦法變得跟他們一樣健康陽光,不夠努力接觸這個圈子,參與這些地點,所以你沒有認識人。
我覺得單身太久,會有一個副作用是,你會覺得這些故事好像都證明一件事「其實你不夠好,其實你不值得被別人愛」,所以這些故事才會一再發生,哪有人會衰那麼多次,這次遇到一個爛人,下一個就好了,我覺得很多聽故事聽到這邊的你,會覺得說可能是這個人真的長太醜,但我真的沒有長得那麼醜,但你會一直去印證,可能你自己是個不夠好的人。
8.
愛情是不是還能夠戰勝一切,我覺得沒有辦法給這個答案,因為愛情會不會發生在我身上,這件事情現在也是個非常大的問號。
我現在對感情的門檻其實蠻低的,就是現在只期待一個陪伴,這個人是能夠在我難過的時候,打電話聊天的人,是一個我今天不知道幹什麼的時候,可以問他說想不想去哪邊走走,可以跟我一起去瞎晃的人。對我來講,只要能夠給我這樣子陪伴,我覺得是目前期待的關係。
其實我也會開始懷疑轟轟烈烈的愛情,到底會不會發生,以及期待這樣子轟轟烈的愛情,會不會其實沒有意義。
所以我開始思考說,感情的本質到底是什麼?轟轟烈烈的激情總會結束,剩下來的會是存在比較久的事情,它是不是其實只是一種陪伴?會不會其實這樣子的陪伴,我會更容易找到適合我的人?
以下是LION 想對未來或許能夠被愛的自己說的一段話:
此時,你可能找到一個願意在你想吃飯的時候陪你吃飯,在你想哭的時候,願意靜靜的聽你講一個小時的人,陪在你身邊,你可能偶爾覺得無聊,偶爾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他。
但我相信這樣的他一定是讓你重新找到自己美好的地方,讓你重新相信愛的人,好好珍惜這個人,也好好珍惜,願意把自己交付給他的你,即便這可能不是愛情的主流故事,但它仍然在你們之間散發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