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6︱這是我的第一份正職:幫你把寵物和親人的骨灰做成紀念品

LiyaChen
一手故事
Published in
Aug 8, 2022
寵物骨灰紀念飾品,將寵物的骨灰燒進琉璃並客製化成飾品(圖 / Twitty提供)

我們每個人的生活組成了這個世界。

《一手故事》是一檔收集許多親歷者故事的 podcast。在這裡,我們紀錄普通人的行動與日常生活,讓他們用第一人稱的方式分享自己的故事。

節目第一季主軸是在我們日常當中那些悄悄改變、反映著某些微小趨勢的事,比如說凍卵、元宇宙、寵物、單身。在這些大詞之下,身處其中的人都有哪些故事?

不知道你有沒有養寵物?我想對於任何有養寵物的人來說,最不敢想像的就是寵物離開的那一天。

第六集跟我們分享故事的人是 Tweety ,她的工作就跟寵物離開之後有關係,她是專門幫人把心愛的寵物或親人的骨灰做成紀念飾品,他的公司在台灣的北中南都有門市,現在平均一個月的來訂製飾品的人有三百多組。我承認採訪的時候,一聽到這個數字是有嚇了一跳,比我想像中的多,但 Tweety 覺得未來還會更多。

的確,根據台灣的統計數字顯示,全台灣登記的家犬、家貓數量已超過15歲以下的小孩人口數,也就是出現「黃金交叉」。有登記的犬貓數量從 2011 年的 189 萬隻,成長到 2021 年的 295 萬隻。

因為寵物數量的成長,相關議題也越來越多人關注,其中就包含寵物後事。

你可能是第一次聽到骨灰紀念飾品這份工作,其實 Tweety 在三年前也完全不知道這是一個怎樣的工作,他甚至對親友都有點難以啟齒,因為不知道如何解釋。不過當她工作越久之後,自己不僅養了寵物,也在工作當中,遇見很多飼主,跟她分享許多令他印象深刻的故事。

(以下是以自述的方式呈現 Tweety 的故事)

1.

大家好,我是靖淳,大家都叫我 Tweety,今年 25 歲,從事訂製寵物骨灰紀念品已經 3 年了,畢業的時候先在保險公司打工,然後就進來這個行業,所以其實算是從畢業後現在都在服務寵物紀念飾品。

寵物骨灰紀念飾品其實就是將寵物離世之後,把它的骨灰、毛髮或是舍利花燒製在琉璃裡面來製作成項鍊、手鍊、戒指,讓大家配戴在身上。

在加入這行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這個行業,當時我在保險公司的主管跟我說朋友開了一間公司,要不要來幫忙,那時候也沒有想太多,因為畢業就傻傻的,大家說什麼就去做什麼了,我就來了,來了之後我很驚訝,怎麼會有這個東西?為什麼要把骨灰做成飾品。我甚至沒有想過寵物離世後去哪裡了,該怎麼處理,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對這份工作感到非常的驚訝,也很驚嚇,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那個時候我是沒有養寵物的,但我有幫忙照顧家裡的狗狗,但是那不是自己的就是玩別人的ok,所以我一進來的時候,調到門市,我沒有辦法理體會客們心中的痛苦。

有時候客人走進來,一直哭到結束之後才能好好說話,有些客人是哭到眼睛都腫了,完全沒辦法配東西,只能問我這樣好不好看。我剛開始會想有這麼誇張嗎?有這麼不能接受嗎?它只是寵物而已,一個來十幾年陪伴你十幾年的寵物而已。

後來我的主管就跟我說,因為我主管也是養很多貓狗,他跟說你去養一隻,我就養了一隻約克夏(Vivi)。

第一天帶他回家的時候,我不知道他應該要睡籠子還是睡我的床上,我不知道。我後來想說,來床上睡好了,反正都已經決定要養他了,我就把它放在床上。

Vivi 很小,他就用他的四隻腳腳爬過來,側倒在我身上,躺在我的手臂這邊,眼睛看著我。我第一次就覺得他真的好可愛,怎麼會有這麼一 個小生物這麼可愛。

他感覺很想睡覺,但眼睛一下閉起來,一下張開,好像擔心你會不見。接著,等到都關燈了,確定都沒事了,他感到安全了,就睡覺,睡覺的時候還發出很小的聲音,我就覺得,天哪好可愛,真的好像有些新手爸媽說養了小孩才知道小孩有多可愛。

這是我第一次跟他睡覺,好神奇的感覺,他真的把我當媽媽,也許不是媽媽,也許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一件事,他決定他要守著我了。他每次睡一睡,就跑到我的腳上,就把頭靠在我的腳上,然後一有什麼風吹草動馬上起床,想照顧這個家、照顧主人。

2.

我剛養 Vivi 一個月的時候,他染上狗狗的冠狀病毒,血糖過低,加上它是戽斗,所以它的牙齒沒有辦法咬合東西,腸胃不好,還有皮膚病,就是皮膚蘚。

有一天,應該是血糖過低或是冠狀病毒的關係,他在我的手上就開始口吐白沫、四肢僵硬。我想說不會吧,我才養你一個月,我做了什麼事情嗎,怎麼會這樣子。

有那麼一刻我覺得他要離開我了,但是我才剛跟他承諾過會照顧他一生,就是我會愛他一生,怎麼就這樣要離開我了,原來一個生命就是從活跳跳到離去,可能只有一秒的時間。我覺得我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轉變心境,覺得不管這是什麼生命,是狗、貓、鳥、兔子,它就是一個生命,當你一旦承諾他的,就要做到好。

我當下的體悟是,除了這隻狗狗陪伴的10年至15年,叫做一生,他離去之後,接下來如果我活到 60、70 歲,這也叫做一生,因為我已經跟它約定了,這一生,我愛他,我照顧他。

所以我慢慢能體會這些飼主,他們養了寵物 10年、20年之後,失去之後的感受,因為這 10年、20 年可能只有這隻狗狗,這隻貓咪在家裡等你。

不可能會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在家裡等你 20 年,始終如一日,看到你進門笑得很開心,每天期待等你回來。不可能有任何一個人做到,就算是夫妻,他也不可能永遠都用同一種心情在等你,但寵物可以,狗狗就是會待在那裡等,就是等媽媽回家,媽媽什麼時候回家,媽媽時間到了,怎麼還沒有回家,時間沒有到了,媽媽還沒有回家,我不會生氣,我等你回來,就是這種心情,所以我發現寵物的單純、可愛,是影響我們一生的。

3.

我們曾經遇過一組客人,他養了一隻柴犬。柴犬離開之後,她非常捨不得,把他冰在冰箱冰了兩個月,後來到因為真的都不能處理了,必須要去火化。
火化完成之後,她來做了寵物紀念品。我們做完紀念品之後,要交件給她,她帶我們去柴犬長大的公園,跟我們說,柴犬就是在這邊長大生活,現在重新帶飾品回到這邊,等一下就要帶它回家,她覺得說,收到這樣東西才能算是圓滿。

我們還遇到另外一組客人,他是一位潛水愛好者,之前他在綠島就是進行潛水,但他身體遇到狀況,他彌留了,他朋友趕快送他回花蓮就醫,這時候他還是有生命跡象。

他的朋友很著急打電話跟我們說,他有在這邊訂了一件紀念品,可以馬上幫我出貨嗎?我們就問他朋友原因,他朋友說,因為他在綠島這邊潛水,身體撐不下去,目前回到花蓮在就醫(但一直處於彌留狀態),覺得他在等這一項飾品 。

我們就說好沒問題,趕快幫他趕出來,趕出來之後,他朋友一拿到飾品,馬上開車到花蓮就交給他,很神奇,這個飾品交給他之後,他覺得他的寶貝回到他身邊,就離開了。我們聽到這個故事也覺得,他可能在等他的寶貝,他們可能說可能說好了要一起,沒有等到這項飾品, 他也走不了。

寵物骨灰紀念飾品,將寵物的骨灰燒進琉璃並客製化成飾品(圖 / Twitty提供)

4.

我們剛開始是先做寵物紀念飾品,然後陸陸續續有家人請我們幫忙,所以我們覺得可以再成立另外一個品牌來做親人的骨灰紀念飾品。

原本我們以為很多人不能接受這件事,但其實還好,也是蠻多的家人有這樣子的需求。

我們之前遇到一位客人,她跟他先生在一起 16 年之後結婚,過得很開心,但結婚才短短三年,原本計畫生小孩,結果他先生得癌症就離開了,她就覺得很傷心,他們才要開始規劃人生,很多事情都來不及做。

她說最遺憾的就是,他跟先生原本不婚、不生,後來還是決定結婚,並且想要有小孩的時候卻來不及了,她覺得沒有一個愛的結晶,所以她先生離開之後,她把這一切的思念寄託在這個(飾品)上面,她做了一件手鍊。

因為她不曉得要用什麼方式留下什麼,他不知道,除了告別式、骨灰罐還有什麼,她想要每天戴著,但又不可能每天捧著一個甕 ,所以她就查用網絡上查,就查到我們這來製作飾品。

因為我們自己也是人,所以我們遇到親人的委託,就更能體會。

有一個妹妹,她是給阿公、阿嬤帶大的,但是阿公、阿嬤會老,會離開。阿公離開之後,她就拿了阿公一點點骨灰,跟我們說,她阿嬤離開的時候,來不及做,現在阿公離開的時候就過來我們這邊製作。

她說阿公從小最疼我,把我當女兒在疼,把我當成一個掌上明珠在疼,我長得又跟我的阿嬤一模一樣。對她來說,這兩個人的意義是超越任何東西的,她希望來做紀念品,紀念她的阿公、阿嬤,她希望以後人生每一段重要事情,包括結婚、生小孩、換工作等等,阿公、阿嬤都可以一起參與。她做了一件項鍊。

她跟我們說,因為阿公、阿嬤葬在陽明山,她常常在假日去陽明山,現在等到這個飾品了,就不用一直跑去陽明山思念阿公阿嬤,我會一直陪著他們,帶他們出去玩。

之前還有一組客人,因為我們的飾品上面可以刻名字、日期,他原本已經確定刻的內容,後來緊急傳訊息說可不可以改,他說想要改「I will be here」。因為這個是泰山的主題曲(的歌詞),是他跟他爸爸之間的一個默契,他們都很喜歡這部影片。他覺得這句歌詞、這首歌是代表他們的。

5.

2017 年,我們開始從事寵物骨灰紀念飾品的服務,這幾年越來越多人接受這件事情,市場也一直在成長,比較鮮明的成長是在 2020 年,因為這一年,我們跟全台灣 40 間寵物火化場合作。

之所以會做這樣的合作,就希望客人在火化的時候,可以了解有這項服務可以選擇,不要直接把骨灰撒掉,或罐子就封起來了。我們希望告訴客人有這個選擇,要不要選擇是客人的事情。

因為大家其實是不知道可以這麼做的,在我們完成了全台灣 40 間寵物火化業者的合作之後,就比較多人來製作紀念飾品。

因為寵物離世之後,通常有三個選擇,第一個是把骨灰帶回家,第二個選擇是直接花樹葬(就是撒掉),第三個選擇就是入塔,買火化業者的塔位,讓寶貝在那邊休息。

其實這三種方式都是可以做骨灰紀念飾品,都不影響,因為我們用的骨灰量,差不多是一個指甲片大小而已,不影響你做其他的決定,所以慢慢就會比較多人就覺得我可以做一件戴在身上,我想它的時候我再拿出來看,

在台灣的話,對這件事的接受度越來越高,不過我們也是有會遇到一些挑戰,例如說,台灣傳統思想的人還是比較多,覺得亡者要完整、陰陽兩隔。
在推廣前期真的非常困難,會遇到一些民俗老師或信仰衝突,但其實我們不是要去否定這些傳統思想不正確的,因為沒有一個思想到底是正確的還是不正確的,我們只是想要推廣更為單純的東西,就是愛跟思念。

你可以選擇把愛和思念都承載在琉璃裡,這跟宗教是無關的,不管是寵物還是親人,你跟他們的感情只有你們自己知道的,不可能有第三個人知道,為什麼要受第三個人影響。

像我今天很愛我們家 Vivi,我覺得我要跟他在一起一輩子,等到我走的那一天,我都還要愛著他。如果今天有第三個人跟我說不行, Vivi 離開了就是必須得離開,你跟他再也沒有瓜葛,我就會覺得不行啊!不乾你的事。

我覺得說,你跟你的寵物和家人的感情,只有你們之間知道,不應該有任何人去左右你的決定,除非這個人可以為你負責。

我們曾經遇到一個年輕的女生,她跟爸爸說了之後結婚的規劃,結果爸爸突然生病離開,她就帶著爸爸的骨灰想來製作手鍊,她希望結婚當天戴著手鍊,就像她爸爸牽著他的手走紅毯這樣子。

所有細節都已經要完成了,突然接到三舅媽的電話,三舅媽說不行,這樣子陰陽兩隔,然後不準她做。畢竟是爸爸的骨灰,她要尊重全部的家人。

後來這個小女生就在我們的店裡一直哭, 她覺得跟爸爸講好的事情,怎麼就這樣不能做了,變成他一輩子的遺憾。

爸爸跟她說要牽著她的手,兩個人講好的事情,這樣就不能做了,她當天只能一個人走上紅毯。

Twitty 的公司原本在2014年只做寵物骨灰罐,一直到2017年才開始做寵物骨灰紀念飾品(圖 / 陳莉雅)

6.

從剛開始我踏入這個行業,我其實是比較不敢跟我的朋友,還有家人講說我到底在做什麼,我難以啓齒,因為我要跟他們說我拿骨灰在做紀念品,我不知道我要怎麼跟他們說,感覺他們會覺得是一件很忌諱的事情。

因為從小到大我也沒有想過這件事情,沒有覺得會是這樣,爸爸媽媽期望我的是能不能進大公司安安穩穩地度過,慢慢升遷、加薪,平平安安過一生,為什麼沒事要去碰骨灰呢?有缺這個錢嗎?還是怎麼樣?

這段期間其實蠻多心理掙扎的,甚至在朋友畢業以後的聚會,我也不太好意思說。

因為跟他們說我在做什麼,他們都會開玩笑說,「啊她畢業之後去賣骨灰壇了,畢業之後去做殯葬了」,我不知道我要怎麼解釋我到底在做什麼,所以有好一陣子,我其實不太敢跟我身邊的朋友還有家人說。甚至有時候,我阿嬤看到我也會說,「你最近是怎麼樣」,她覺得我印堂發黑,覺得我是不是做殯葬做太久了還是怎樣。

但因為後來遇到非常多的故事,加上我自己心境上的改變,現在只要有人問我在做什麼,我其實還蠻有自信,跟他們講我在做什麼,我很期待他說:「蛤,你怎麼在做這個」。對,因為我會想要跟他解釋,這件事情是很有意義的。

我媽媽剛開始也是說不要小小年紀就去做殯葬,我很耐心跟他解釋說我,媽這不是,而且就算是殯葬,我也很認同,我還跟她討論說有這項東西。

我曾經問我媽:「我是不是能夠在妳離世的時候,把妳的骨灰拿來做成飾品?」然後我媽也是很豪爽的跟我說「可以」,我就說「好」。

我現在很愛我媽媽,她離世之後我一樣會很愛她,我一樣會帶著她。我會把它做成骨灰紀念飾品,帶著她去經歷我人生每一段很重要時刻,我想讓我媽媽看到,就是媽媽我做了這麼多有意義的事情,我幫助了這麼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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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ya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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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dcast「一手故事」製作人。曾於上海《好奇心日報》、香港《端傳媒》擔任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