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音樂人專訪 - 陳潁 (奇清唱片公司)

Koko
一日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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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min readMar 20, 2020

陳潁,是奇清唱片公司的創辦人之一,也是我在柏林語言班的同班同學。在第一堂自我介紹時,發現了彼此都是台灣人,原本以為陳潁應該和我一樣,念的是理工相關的科系,沒想到當他亮出 LINION 的卡帶封面,並說出「這張是我設計」時,我才驚覺眼前這人非等閒之輩。爾後,我又發現一個奇妙的現象,就是我在台灣的友人們,都比我還認識這位奇清創辦人,搞得我自己好像是在寫樂評,結果音樂產業裡發生的一切,什麼都不知道一樣。

那時候問了陳潁,要不要上我的直播節目聊聊天,他爽快答應了。當陳潁進了我的 Instagram 直播間後,很少露臉、口口聲聲說著自己不自在的他,大方、坦然地出現在了因網路不佳而造成的模糊畫面裡,一進場就抓回了主持權,泰然自若得開啟了他自己的自我介紹,也順便介紹了一日一樂的版主 — Koko。

我認識陳潁以來,一直都像是一個小晚輩在聽故事般,那天開場我也直接和大家說了:「我今天和大家一樣,都是個小聽眾。」以下整理了上半場直播的談話內容,下半場的因為敝人手殘,不小心按到刪除了,所以僅此上半部紀錄,下半部的內容就留給當天有來聽直播的朋友了。

[專訪內容,K:Koko、C:陳潁]

K:你當初是怎麼想玩音樂的?之後變成職業、又改為設計為主?

C:每一個喜歡音樂的人,都會想成為職業音樂人。我國中的時候就很喜歡買 CD,我有個大我七歲的哥哥,介紹了我很多當時的流行樂、HipHop,還有逛唱片行,後來也喜歡滑板,之後就延伸了到潮牌。這些和音樂都很相關。其實這一切都是同一件是,都是青年次文化。除了音樂,我最喜歡就是畫圖、畫漫畫,這一切都是同一件事。

K:你是一個一個銜接嗎?

C:是的。我當初只喜歡設計,字形設計、圖像設計,我大部分都是做平面設計,我到現在也是。我很喜歡唱片封面的設計,所以小時候就覺得長大後如果可以設計唱片,那會很酷。因為我很喜歡音樂,所以我也想認識很多音樂人,就像你一樣,和你一樣的心情。當DJ 是因為接觸滑板後很多大哥哥會跟你介紹 DJ 怎麼做,怎麼玩。我記得有一個周六MTV的節目,對我影響很大。《Party Zone 猛浪週末夜》,李大齊主持,後期變成張兆志,李大齊主持的時候介紹了很多歐洲的電子音樂,我在國中的時候個每禮拜六都在聽,我會把所有的藝人、音樂人都記下來。

K:所以你國中時就接觸這些了?

C:對,那時候我聽很 90 年代末,2000年剛開始,有很多很好的 Techno、House,還有 Hero Dance,就是現在很土的東西,還有美國的 HipHop,這都是我的啟蒙。

K:所以哥哥影響你很深?

C:每個喜歡音樂的人,小時候都會有個帶你聽音樂的人吧!我哥哥有很多很酷的朋友,他是念藝術學院的,所以他的朋友真的都很酷。

K:你覺得合作過的音樂人或是藝術家,覺得自己跟他們有什麼不一樣?

C:這是什麼意思?

K:我覺得每個藝術家都會有自己的氣質。

C:我們也是人啊!我覺得你常常把音樂人和藝術家想成不一樣的人。我從來不覺得我是藝術家,我只是學以致用,把我會的東西做出來,我不覺得那是藝術,那只是商品、和唱片,當然這裡面有一定的藝術思想在裡面,但我不會說那是藝術品。

K:我們在柏林的朋友就有說過這個,藝術與設計的不同。

C:沒錯,設計比較偏實用,藝術不一定要實用,他可能是啟發性、令人思考的,可能可以賣很多錢,因為藝術市場很大。

K:奇清的產品與迷因的靈感都是怎麼來的?

C:其實靈感不難,你只要一直看,就會知道了。我就覺得創作就是輸出你的想法。你如果要輸出,就要大量的輸入與篩選。如果我想做一個迷因,我必須看非常多非常多的迷因,找出很好的梗,去分析為什麼好笑?為什麼有記憶點?我覺得做音樂、設計,都是一個道理。

K:我覺得大家都知道”多聽多看”的答案,但我覺得年輕人會想問這個問題,是因為他不知道要怎麼開始,找不到動機,找不到熱情與有趣。你覺得你會怎麼去建議他們?怎麼找到好玩的感覺?

C:還是一樣啊!我覺得還是一樣多聽多看,只是變成,你可能涉略的範圍要更廣。譬如說,我只是個音樂人,我不能只知道音樂,對我來講,如果你可以知道當代藝術、國際關係的狀況,都可以觸類旁通,你的知識量越廣泛,越能合併與串接,這是非常有用的。如果說我自己的話,我什麼都看,國際新聞、戲劇,都是我的養分。你看的所有東西、遇到的人,都會成為你的養分。

K:你學了這多語言,是不是也有幫你拓展舒適圈?

C:沒錯!不同的語言包含了很多這個民族對世界的看法。譬如說,我們學的德文,就能發現德國人很有架構,所有的受格、與格,都是為了講話避免誤會。動詞放在最後就為了讓人不要打岔,一定要聽完完整句才知道對方想表達什麼。這樣就可以觸類旁通,用他們的方式來思考,不會沒有方向。但每一件事都有好有壞,德國這種死板的邏輯有時候也很致命。

K:你覺得德國、波蘭的文化和台灣有什麼不一樣?

C:我在波蘭住了一年左右,其實大部分的人很友善,但你真的要和他們做朋友,非常難。我在華沙住的時候嘗試跟很多音樂家、唱片行交涉,但其實和他們不容易做朋友。比起德國,比較不友善一些。

K:可能是因為你在柏林吧?

C:沒錯,柏林有 1/4 的外來人口,在這裡最特別的是,你能遇到很多非常厲害的人,你跟著他們一起做事,你馬上就能進步!

K:就跟我認識你一樣!

C:沒有啦沒有~

K:我們班的就有很多藝術家、插畫家、音樂家

C:柏林現在電子音樂的首都啊,你可以看到很多海報、貼紙,就會看到很多人跟你做一樣的事情。

K:那你覺得在這個城市競爭會很大嗎?

C:我覺得我還沒有資格去做定論,但以我來半年的經驗,我覺得我是非常幸運的,我有一群很好的德國朋友,跟他們一起做事、想活動,就學到了很多,雖然他們一板一眼,做好玩的事也很嚴肅,但我其實從來沒遇過這麼高要求的合作。如果你有機會接觸到一線的藝人、音樂人,就會學習到很多。

K:你在柏林會泡唱片行嗎?

C:我以前很喜歡,但我搬來歐洲後,需要一直搬家,就沒有辦法買很多唱片。

K:以前的人泡唱片行的心情是什麼?

C:我這個年紀的樂迷,唱片行是個認識音樂很重要的管道,因為在唱片行工作的大哥哥大姊姊,他們都聽超多音樂,他們都超懂。所以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會巴著他們一直問:「這是什麼?」他之後就會推薦你,適合你的音樂。我覺得這很棒的是,泡唱片行已經不是消費了,這是一個群體,你會在這當中交到很多朋友。

K:你覺得這個年代還能泡唱片行嗎?以交朋友的心態和唱片行交流溝通?

C:可以吧!我覺得泡唱片行才有機會成為一個 DJ,我當時泡的唱片行叫做《大計劃》,是一個台北以前很有名的 Hip-Hop 唱片行,他們在2005年開始辦派對,扶持我們這些小朋友,讓我們去DJ 、訓練我們,我們都是因為唱片行的緣分,認識了更多人,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唱片行對我們來說真的很重要。

K:我覺得現在的串流已經取代了唱片行了耶

C:以現在的眼光來看的話,買唱片真的蠻花錢的。

K:以前難道不花錢嗎?我覺得沒辦法視聽,要買很多唱片才能當樂迷的話,應該會花很多錢吧?

C:以前的消費和現在完全不一樣,我覺得在我長大的過程,不是每個人都這麼在乎打扮,可能很多人都不在乎,所以把錢都拿去買唱片了。但我覺得現在不一樣,看台北、東京的年輕人,好像對服裝的要求都比以前高,「我一定得時髦」變成了一種壓力,但我小時候不是這樣的。「打扮」變成很重要的事情,名牌變得也很重要。以前你可以把所有的錢拿去買唱片,穿的很土都沒關係。

K:現在的潮牌都很貴欸,但年輕人卻還是要花這個錢

C:我覺得是因為現在的社群媒體,你需要去分享你自己、讓別人看見。以前頂多只有無名小站、奇摩交友(前網路時代)。之後開始有了 Facebook、Instagram,人和人的社交完全改變。以前的人表現自己可能靠寫樂評、寫文章、做音樂,不是為了讓人看到,是為了做東西。但現在你做任何事情,都要被看到,不然你就被埋沒了。除了實力以外,你想的也要和別人不一樣,因為大家都有實力啊!

K:那你覺得奇清最不一樣的是什麼?

C:我們最特色的應該是,當初設立就是希望能輸出海外,所以我的設計取材範圍就不會侷限台灣,也不會只想滿足台灣市場。我希望世界各地的人都能看得懂,這種漢話、漢字,不是只有台灣,可以是中國、馬來西亞、印尼、新加坡等等。

K:之前奇清的招牌 T-Shirt 是不是有被蔡明亮注意到?

C:對!他很喜歡我們的 T-Shirt,讓他想起了馬來西亞。後來很妙的是,蔡導演原本想找我做新電影的配樂。我雖然覺得很酷,但他希望我能去他們的工作室待一個月或兩個月,那時候我正要準備出國,就沒辦法接這個機會了。

K:所以你會想要嘗試電影配樂?

C:每一個做音樂的人的終極目標,都是做電影配樂!對我來說,能做電影配樂,是很大的光榮。像是林強大哥啊!

K:你之前是怎麼有機會和林祥、許志遠合作的?

C:認識強哥是因為我大學的時候我們有玩樂團叫做《Claire》,我們有去華中橋下的派對做演出,那時候就是強哥。但我那時候跟他不算熟,他應該也不太記得我。我之後在做 EP 時,就想做做看不同的 Remix,當時就想到了強哥,我就寫信給他,沒想到他就答應了!所以我覺得很多機會都是你自己去爭取,沒有人會幫你,你喜歡他,你就去追隨。

K:那你之前和 9m88 的合作一樣是自己推薦自己嗎?

C:9m88的合作,是她之前的唱片廠牌 2manyminds 的老闆 Spykee 找我的,我就做了那張單曲的 Mixing 跟Mastering。說到底,就是看你認識了誰。我做 Mixing 跟 Mastering 不是很厲害,有時候就是剛好認識而已。雖然我的作品也沒有很爛,但比我好的人多的去了。人脈的部分,像是 Spykee,就是我以前泡唱片行泡出來的朋友,我們大學時代就認識了,還曾經一起跨校辦 Party。

K:你是怎麼找到 Jonny Kosmo (奇清合作音樂人之一)?

C:Jonny 是他自己找上我們的,我某天早上看到了一封來自美國的電子信件 還有附上demo,信中說到 Jonny 看到我們前年在中國雜誌 — Noisey 的訪談,他喜歡我們,所以希望由我們幫忙發專輯。這就是為什麼要懂行銷,你就是要被看見。很多音樂人都會覺得和錢扯上關係不好,但你一定能找到一個你適合的行銷方式,那種有格調的行銷,在怎麼樣你還是要讓別人知道你在做什麼。

K:DJ 怎麼樣去觀察客人的反應?

C:你可以看舞廳的狀況,可能某些歌他們跳得很起勁,下一首就也可以放類似的歌。但如果看到舞台下都沒人在跳舞,你可能就要換一首歌了。可是大部分的時候也許都是他們自己不想跳舞啦!

K:你覺得以前跟現在收集音樂的方式有什麼不同?

C:現在比較多串流音樂,以前的話…很多單曲都只有出黑膠,所以要花很多錢在這些單曲上。這些單曲又特別好看,一不小心就會花很多錢。現在比較不一樣,數位真的很方便,但也少了很多樂趣。對我來講,數位音樂沒有辦法讓我記得很清楚,我也會忘記這些歌是什麼樣子。可是唱片的話就有實體,跟你會有身體的連結,會記得更多。

K:來到歐洲後,接觸到更多的音樂後,有沒有打通你的任督二脈?

C:音樂的部分還好,因為我本來就喜歡聽歐洲的音樂,所以還好。只是有種「你喜歡的東西變成了很普通」的感覺,所以我覺得這讓我認真去想,我要怎麼樣和其他人不一樣?本身是亞洲人就會有不同的特色,其實我做漢化文字的初衷很簡單,因為我學了很多西洋、日本很酷的東西,大概理解消化了怎麼做之後,我嘗試著將自己的文化背景結合到這些東西上,希望「酷」不是只有輸入,還有輸出。

K:你回去看之前的自己會怎麼想?

C:就很中二啊

(兩個人爆笑)

C:我不會覺得後悔,每個人都中二過。

K:你說一本正經的講幹話嗎?

C:沒錯啊!

K:你之前的專訪有說,自己因為喜歡西洋文化,所以有些台灣的事情不是那麼了解,但我覺得你知道的很多啊!

C:我會知道這麼多是因為我比你老啊!真的沒有什麼!

K:為什麼會說自己沒辦法接地氣呢?

C:因為我覺得我不是做流行,我做的就是電子音樂,所以在台灣一直都還好。我也不是做搖滾、R&B,本質上就是沒有那麼在地化,林強大哥嘗試過在地化,但還有很多空間需要進步。其實很多玩電子的音樂人都會從國外紅回來。奇清也有點這樣,翔平在日本幫我們宣傳後,傳回了台灣。翔平就是我們另一個夥伴 — 黃茶 的朋友,說到底還是靠朋友。

K:我覺得你的人脈真的很廣

C:就真的是我比較老啦哈哈!

(上半場結束)

下半部的專訪,陳潁提到了迷因已然成為了當代藝術,還分享了幾個他常看的雜誌與粉絲專頁給大家,其他的我真的有點忘記了,下次我會記得要好好存起來的。專訪後隔天語言班下課,我問了陳潁前一天的狀況。

:其實我覺得很多問題我自己都知道答案,很多人應該也都知道。

:很多人都知道,但不懂啊!

記得編媽很愛跟我說:「當你真正相信一件事時,你自然而然就會做出來。」這應該就是陳潁說的,很多人都知道,但很多人都不懂吧!

我也是專訪過了一個月後,去思考消化很多事情後,才慢慢懂了很多陳潁告訴我的事情,那些不管是在樂評還是在音樂上的建議,發酵了一個月終於深植我心,也終於解開了我心中很多心結。我想,每個有參與專訪或是看完這篇文章的人,應該都會感受到陳潁散發謙虛又飽含自信的氣息,每當說到自己成功的部份,總會用那句「我只是比較老啦!」輕輕帶過,但問他怎麼建議年輕人時,他也總不藏私,好像他能給多少,他就願意給多少。

我一直都覺得在柏林能認識陳潁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從相識到專訪再到後續真實的改變了我很多既有的思想,我都覺得這是一個很珍貴的緣分。謝謝陳潁!希望我們有機會再找陳潁來直播一本正經的講幹話,等德國疫情結束抓他去一個網路比較好的地方聊天給大家看好了: )

YouTube 專訪上半部影片連結: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S7M0d5OuJ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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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ko
一日一樂

1995年生。科學家,偶爾用音樂紀錄些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