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嶼幻想曲》:人類學的兩難

三角
三角地帶
Published in
Sep 20, 2023

社會學和人類學的觀點有時共鳴,卻也經常因典範差異而論點看來針鋒相對。社會學重集體,所謂的「社會」所指的即是國家,也因此社會學往往以由上而下的視角進行分析。林瑋嬪在導論中便提及三位發展「社會想像」的理論家和思想家,他們的共通點在於理論皆以由上而下的觀點理解社會想像;作者指出,這樣做法並未真的接觸想像的對象。因此,他希望藉由個人觀點出發,以人類學式的關懷理解馬祖。

全書謎題

久經壓抑或禁錮的人要如何成為一個想像的主體?他們的主體性如何產生?主體化的進程與經驗為何?

社會想像

林瑋嬪在本書導言名稱〈想像的主體〉便揭示「想像」和「主體」之間的緊密關聯。她指出「社會想像(social imaginary)是人們對於生活世界與存在意義的共同認識」。

換言之,想像並未如大眾在日常生活中的語境那樣抽象,僅是在自己腦袋之中的一個想法;它是更加具象的圖像(image),而正是因想像,人們才彼此連結。

想像研究:阿帕度萊、安德森和泰勒

在此作者提及三位學者,分別是阿帕度萊(Appadurai)、安德森(Anderson)和泰勒(Tyler)。三位學者的作品蘊含了一個預設:他們都從社會的角度出發,以社會為前提分析想像。林瑋嬪指出,「這樣的做法並沒有真正面對個人想像的問題」(Crapazano 2004: 1;Rapport 2015: 8;Robbins 2010: 306)--「或者更正確地說,並沒有真正面對想像主體的存在」。

如何追溯與延續「以小搏大的精神」?

我對人類學理解尚淺,幾乎一無所知,但可見其將「精神」納入,這是相當不同於社會學的。固然,社會學的理論巨人韋伯(Max Weber)也曾撰寫《基督新教與資本主義精神》,但其論證必須有著相當嚴謹的歷史考察和邏輯推演。然而,林瑋嬪在書中卻仍多以「想像」、「象徵」或是「文化隱喻」來理解馬祖人「以小博大的精神」,並未多言這樣的賭博精神在歷經捕魚維生的克難,並在軍事統治時期作為抵抗國家的手段後,至今何以追追溯並延續這樣的精神。

如何描寫才足夠中立?

另一方面,人類學對田野地的深刻同理也在書中論及賭博精神時展露無遺。這無關我個人對賭博的看法,而是好奇著述中的同理似乎也是選擇性的,某種程度上彰顯馬祖男性冒險犯難、鋌而走險的精神,卻未揭露賭博本身也可能散盡家財,讓家庭生活陷入危殆。如何描寫才是中立的?針對一主題的書寫,不偏頗又能認入讀者理解是相當困難的,但刻意忽略賭博本身帶來的苦難,豈非將一群人的抵抗和情緒出口置於另一群人的難熬之上嗎?揭露本身的進退兩難再次浮現。

多重位置的主體

前陣子正在行銷公司協助漁民的TH講到,漁損會比農損更難計算。

以浮筏養殖為例,可能會以飄走的數量以及最初登記的數目才計算漁損。但事實上,漁獲的價格也會因市場浮動有高低,每一季的漁獲量很難掌握。漁民生活的「不可預測性」高於農業社會所能所向,因此「賭博」確實是一種「觀念」。

從「想像/觀念」發展到「想像主體」之間需要有其生成的時間和過程。馬祖的歷史過程本身便應證其主體生成的環境,在導言提及的「多重位置的主體化」概念轉而變得更加具體,馬祖人是在其島嶼文化、經濟和政治統治的多重位置下生成主體,這樣的過程可能仍在進行當中。但是,主體的概念仍相當複雜;透過多重主體的概念,我們得以理解馬祖人拼搏精神的歷史背景和結構,以及對地方既愛又恨的情感。但是這樣一來,影響馬祖人做出決定的動機便又含混不清。

想像主體一詞令人想到法國社會學家布赫迪厄(Pierre Bourdieu)所說的基模或是秉性,其生成是與成長環境高度相關。不同的是,想像主體「生成中」的變動性會比基模來得更佳難以捉模。更何況要用一句話總結這樣的想像。這是本書「以小搏大精神」最令我感覺困惑之處。換言之,我們如何將這樣的精神也放置於當代馬祖人的政治行動、經濟行動進行分析?「賭博」是主體的其中一個階段/層面呢?還是囊括了所有面向?主體會有政治主體、經濟主體⋯⋯在本書中的「以小博大的精神主體」又是特指哪些方面呢?

全書共分為三個部分,以上是我讀完第一部分後產生的疑問;或許後續的章節可以慢慢撥雲見霧,期待林瑋嬪教授的書寫所帶來的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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