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哈韓，幾年前去了首爾一次，印象乏善可陳，本想大概從此不會踏上韓國。今年初（2017) 看到舒國治的一篇文章，介紹韓國安東有一個六百年歷史的「河回村」，至今還保留古老風貌，卻忽然引起興趣，想去看看。
從首爾的「清涼里」車站，搭乘「無窮花號」到慶尚北道的安東市。韓國鐵道（Korail)從車站風格到車廂陳設，都讓人想起台鐵，大概同樣都受到日本的影響。
「無窮花號」不是KTX高速鐵路，應該是比較早期的特快車種，類似台鐵的自強號或莒光號，車頭看起來還更老舊。不過車掌先生比照日本，制服筆挺，進出車廂都對乘客鞠躬致意。
韓國目前大體上棄用漢字，但火車站卻是少數例外。
從首爾到安東的中央本線，沿途各站都大書漢字正名：德沼（Deok-so)、楊平（Yang-pyeong）、丹陽（Dan-yang）、榮州（Yeong-ju)⋯ ，幾乎都是漢音漢字，韓國又用漢字「驛」（同日本的「駅」）稱呼車站，看起來更是古色古香，充滿中原古風。
也難怪韓國獨立後要全面廢除漢字，歷史上太長久是「域外中國」，不靠激烈手段，可能難以走出自己的路。
然而中央本線沿途的風光，仍然是唐詩宋詞式的，枯山老松，鬱鬱蒼蒼，加上驚鴻一瞥的傳統建築，比中國大陸更顯古雅。
據說老牌導演胡金銓受訪時曾說過，拍古裝片寧可到韓國，「空山靈雨」、「山中傳奇」等老電影中的如畫中國，完全是借景韓國。
安東是慶尚北道的古都，除了河回村，市區「臨清閣」，遠郊「陶山書院」都頗富盛名。不過畢竟是地方城市，查了一下市內飯店，都有點老舊過時。心想既然要來河回村，乾脆來去村內住一晚好了！
上網訂了一家民宿「家溫堂」，據說是二百多年歷史的老韓屋，一到現場，果然古色古香。木造房舍、黑色瓦頭、紙糊的格子窗，比日本更像我心目中的煙遠古中國。
當然如果膽子小，這裡其實也很像「倩女幽魂」中，書生路過借宿的蘭若寺。
家溫堂不是偽飯店的Airbnb，一個「阿糾西」住在主間，似乎是屋主的親戚，幫忙看管鄉下的祖屋。「阿糾西」英文完全不通，但比手畫腳卻也溝通無礙，還開車載我到村口的餐廳吃晚餐（當然應該有抽傭吧)。
吃完飯我和「阿糾西」說，要自己走回民宿，回程時正是天色欲暗未暗的魔幻時刻，洛東江畔彩霞滿天，堪稱絕景，是老武俠片中秋水天長、相忘煙水裡的意境 (雖然此刻其實是初春)。
當晚整間民宿只有我一個客人，住在一籠側廂房，房間只有二張榻榻米大，除了電視，可謂家徒四壁。房間內潮霉味很重，讓人想到以前大學宿舍的味道，也像小時侯到鄉下老家過夜的感覺。浴廁都在主屋外，夜晚上廁所真的要摸黑前往。
事實上太陽下山後，村子裡基本上伸手不見五指，根本沒有夜生活。關在房間裡，沒事幹也只能早早睡覺。
夜裡窗外不時傳來野貓「咪嗚～喵嗚」的叫聲，迴盪在安靜到忘了時間的古村中。
然而第二天清晨，晨曦中只見滿室明朗，窗外嘰嘰喳喳鳥鳴聲不絕。打開木稜窗，清風拂面，神清氣爽。這個遺落在時間中的古村，卻自有它與天地長存的節奏。
河回村不是架空的民俗村，至今仍是「豐川柳氏」的根據地，這門據說曾出了一些韓國歷史上的大人物，今天村內仍宅門林立，門牌上用漢字書寫屋主姓名，如「柳諄佑」等，很有世家氣派。
村中居民似乎仍多務農，雖然列名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觀光色彩卻相當淡薄，沒什麼針對觀光客的紀念品店。事實上村內商店極少，甚至仍有小貨車，載著日用雜貨到村內販賣。
走在村子裡，簡直「不知有漢，遑論魏晉」，幾乎完全沒有現代建築。村子口豎立著「入鄉祖」碑牌，村中名門故宅被喚作「忠孝堂」、「養真堂」、「和敬堂」⋯ 其中恪守的價值觀，比中國還中國。
韓國和日本有點很不同，鄉間相當多古老的家廟或祠堂，一如漢地。日本我則從來沒看過家廟，多是神社，或是佛寺與附設的村里墓地。
其實這種同宗集村，是漢人社會的傳統，台灣客家村也大同小異。然而像我家入台祖先也有二、三百年歷史，老家集村一樣被翻新成沒甚麼歷史感的樓房，連祠堂也是仿古的水泥建築。對照之下，韓國這處古村有無法忽視的歷史厚度，讓人肅然起敬。
首爾的宮廟建築受近世中國影響，充斥大紅大綠的俗艷，但這洛東江灣的偏鄉，房舍仍如宋明畫中的素雅，是我想像中，長安汴梁的遺緒。
村中大部份古邸並不開放參觀，從矮牆上望進去，屋舍嚴然，花木扶疏，房屋型制有似日本，卻多了點厚實，又像之前在福建山中看見的古舍。大概都是宋明以前，流散到四方的中土舊制，仿佛拚湊起來，才能完整想像一個文明。而且當初臨摹的「正本」，可能業已消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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