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 | 北馬雙城遊(下):怡保,老港味飄香

世界的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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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in
Dec 15, 2023

叫了Grab 計程車載我過海,準備搭火車前往霹靂州的怡保。

檳城一如威尼斯或香港,也有島嶼與大陸兩部分,火車站位在大陸一端的北海(Butterworth),隔著海峽與檳島上的喬治城(Georgetown)相望。

據說舊時旅客可在喬治城港邊的海關大廈先買好車票,再搭渡輪過海轉乘火車。

今日檳島已有跨海大橋與本土相連

今天渡輪雖然仍在營運,大部分人應該都是走陸路,經檳威大橋跨海去火車站,省了拖著行李行船走馬的麻煩。

Grab司機看起來是華人,收聽的廣播夾雜英語、中文和廣東話,還不時播放著台灣流行歌。一路上沈浸在各種語言的大雜燴中,也是星馬的一大特色。

北海主要是工業區,大概出入的貨卡車很多,馬路坑坑疤疤,路況不大好。與充滿歷史感的喬治城相比,市況頗為沈悶,來到北海車站,也是平凡黯淡的現代建築。

馬來亞鐵道( KTMB) 的城際列車
離開檳城,火車沿線的原野景觀

從檳城到怡保的城際列車,雖然不是高速鐵道,車行時間只要二個多小時。列車據說是由中國公司設計製造,相較於歐洲或台日高鐵,車體略顯狹窄,不過車廂倒還蠻舒適。

火車上鄰座的乘客,像是祖孫三人一同出遊,年輕媽媽與小孩說普通話,轉頭和婆婆講廣東話,小孩則聚精會神看著手機上的英語節目。

市井所聞,華裔年輕人之間,交談都用普通話,儼然成為華人的「國語」。檳城機場的馬來司機也告訴我,華人學校不教方言,兒童上「華校」去,就學普通話了。加上強勢的英語,華人方言在大馬,似乎也有式微之勢。

一路上都是熱帶荒山莽原
地景有點像台灣花東

而真正的「國語」馬來語,卻未聞多少華人在講,或許也反應華人在馬來西亞社會的曖昧性。

馬來亞鐵道公司(KTMB) 和台鐵一樣,都屬國營事業,員工是拿鐵飯碗的公務員,但從車站站務員到列車服務員,清一色是馬來人面孔,幾乎不見華人。以華人佔總人口比例次高來說,有點不合常理。

據說馬來西亞為了保障本土馬來人,有所謂「馬來人優先」政策,族裔間的隱形天花板,恐怕確實存在。

火車行經霹靂州的武吉美拉湖(Tasik Bukit Merah)

有陣子流行投資海外房地產,卻聽一位移居台灣多年的馬來西亞華人說,只要馬來人執政的一天,他都不相信能搞好經濟,不會回去投資!

在華人居多的檳城、怡保,華人通常是「頭家」,馬來原住民則是打工仔。但馬來人家庭常見拖著三、四個,甚至更多的孩童,可見生育率高,人口占比越來越大,甚至在傳統華人最多的檳城,都逐漸要被馬來人超越了。

人口居多數、佔據執政優勢的馬來人,與傳統上擁有資本的華人,關係雖不至劍拔弩張,想必也不比台灣藍綠更和諧。

古色古香的怡保火車站
充滿充滿厚重的歷史感

列車出了檳城邊界的大山腳(Bukit Mertajam),就進入了霹靂州(Perak ),沿途除了少數停靠車站,幾乎沒有城鎮聚落,一路上都是熱帶的荒山莽原,地景有點像台灣花東,甚至還更草莽,不見秀麗,只有比台灣更不加修飾的原始野性。

怡保,是影后楊紫瓊的家鄉,更是昔日大馬的「錫都」,十九世紀末因錫礦開採而暴富。

如同台灣的九份、金瓜石,或古巴的千里達,怡保也是窮山僻野中突然冒起的城鎮,是大馬、南洋曾作為淘金新大陸的見證。

昔日大馬繁華一時的「錫都」
街屋比沿海的檳城更華麗

從檳城來到怡保,感覺就像從高雄來到台南,雖然相較1786年創建的喬治城,怡保的歷史相當短淺,但卻頗有「古都」之感。

怡保火車站,就是英國殖民時代的老建築,充滿維多利亞式的華麗,比起檳城的北海車站,更充滿厚重的歷史感。

然而站在月台上,只聽見鳥獸聲嘰嘰啾啾,空氣中充滿腥濕的味道,高山叢林就橫亙在車站之外。原始大自然像一頭巨獸,躲在一旁虎視眈眈,隨時撲上來咬你一口。

匯豐、渣打等英資勢力,至今仍在怡保有分行
舊有利銀行大樓

果然,才剛走出下榻飯店,午後雷陣雨就傾盆而下,猛烈得完全不見止勢,像要把內陸蓄積的燥熱都沖刷掉一樣。相比起來,檳城海濱的驟雨,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怡保舊市區不大,以近打河(Kinta River)為界,分為「舊街場」、「新街場」。不論新舊街場,街屋都極盡雕飾,比沿海的檳城更華麗,可見當時的財大氣粗。然而細看又非正統西方建築,猶帶拼湊的鄉氣。

舊街場的Station Road(今名Jalan Dato Maharaja Lela) 、Belfield Street一帶,是怡保最首要的商區,等同香港中環、新加坡萊佛士坊。匯豐、渣打等叱吒遠東的英國商業勢力,直到今天仍有古老的分行。

華麗的戰前建築,左方白色樓房為舊惠羅百貨
昔日錫礦大亨鄭太平的「平記棧」

Station Road轉角,一棟荒廢的白色建築,曾是著名的英資惠羅百貨(Whiteaway ,Laidlaw & Co. ) ,戰前在香港、上海、新加坡、乃至印度的加爾各答都有分店,怡保昔日的繁榮,可與這些殖民大港媲美。

十九世紀末不少華工前來淘金,然而礦區工作艱辛苦悶,據日本學者上田信在《海與帝國》所研究,華工很多都身染鴉片癮,孤身客死異鄉者眾多。

少數幸運兒白手起家,如叱吒檳州、霹靂的錫礦大亨鄭景貴(Chung Keng Kuee),還受封為管理當地華人的「甲必丹」(Kapitan),在轄區發行自己的紙幣,猶如一方土豪。

繁華過後,如今是塵封在時光中的老城
荒廢的小巷,被重新包裝成文青聖地

其子鄭太平(Chung Thye Phin),是當地出生的土生華人,從小接受英國教育,所謂西化的峇峇娘惹(Peranakan),後來繼承鄭景貴衣缽,也曾是檳城首富。

今天舊街場上,還留有鄭家「平記棧」(Phin Kee Chan)的西洋式樓房,就是昔日鄭家的企業總部,與匯豐、渣打、惠羅等英資並列。

街景好像仍停留在六、七十年代前
讓人回想起童年時代的台灣

鄰近的「大奶巷」、「二奶巷」、「三奶巷」,也是得名於錫礦富商姚德勝為三房太太購置的房產,如今因為文青壁畫而成為觀光景點,狹窄的街巷滿是「手信」店、土產店,像小一號的澳門福隆新街。

飯店對面的一棟老樓,高書「邵仁枚樓」,彷彿提醒來客,大馬也曾是邵氏集團的起家地。

據說「邵氏兄弟」的邵仁枚,當年從上海南下拓展星馬市場,最初就是以怡保為基地,駕著汽車巡迴各地城鄉,從流動戲院逐漸發展成華人娛樂大亨。

昔日影城大亨在怡保的痕跡

新街場 ART DECO 風格的寶石(Ruby)大戲院,當年則專門上映邵氏勁敵 – 電懋公司的電影。影城大亨相爭,從南洋鬥到港台。

街頭充斥著「霹靂樹膠公會」、「霹靂食品玩具商公會」、「近打菜業公會」、「中醫中藥聯合會」、各地同鄉公會等中文招牌,足見怡保華人工商業的殷實,以及掌控當地經濟的程度。

怡保新街場街景,有點像香港的元朗或大埔

然而也像九份、金瓜石一樣,怡保的繁華,隨著七十年代後礦業凋零而落盡,如今只是塵封在時光中的老城。

市街所見,樓房與商店好像仍停留在六、七十年代前,讓我想起童年時的台灣鄉鎮,都有一種被時代拋下的寂寥感,也因保留古早味,而呈現質樸的風貌,充滿懷舊氣息。

在怡保,除了懷舊味,還莫名充滿著濃濃的「港味」。

新街場「旺記祖傳豆花」的古早味

怡保與檳城一樣,至今仍是華人居多的城市,但檳城華人主要是福建人,來到霹靂州與怡保一帶,則變成了廣東人的天下。

舊時越南西貢的堤岸,曾被稱為「小香港」,怡保其實也不遑多讓,廣東話仍是這裡的「國語」,街頭到處可見茶餐廳的招牌,蛋撻、餐蛋麵、豆腐花、涼茶⋯ 等港式小食樣樣不缺,飯店甚至還可以收看到TVB 的翡翠台。

在香港文化影響力相形式微的今天,怡保一帶似乎仍是鐵粉,仍然與香港同聲同氣。

街頭到處可見的港式商店與招牌
舊街場馳名的「南香茶餐室」

「旺記祖傳豆花」,開在新街場鬧市邊緣,平日下午客人卻絡繹不絕,小店不設內用區,客人就端著豆花坐在店外騎樓享用,很多人都是開車來外帶走。

點了桂花蜜口味的豆花,再加一顆湯圓,賣相簡簡單單。馬來西亞的華人小吃,不比台港花樣多,保留了素樸的古早味。

舊街場馳名的「南香茶餐室」,地痞氣氛看來像小一號的香港蓮香樓,週末午市人滿為患的程度。大概也不遑多讓。

「南香」據說是正宗的怡保白咖啡,蛋撻尤為出名,吃起來與港澳蛋撻沒什麼兩樣,雖不算口頰留香,倒也不失紮實。

怡保的大排檔美食中心
蛋撻、餐蛋麵樣樣不缺

然而在飯店對面的街市攤檔,吃了一碗餐蛋麵,裡面竟然加了油蔥酥!

就我印象所知,廣東一般絕少用油蔥酥入菜,難道是受到閩南或台式口味的影響?或許也反映了大馬各族裔混居的特色。

怡保雖然華人多,但也有很多外表看來雖像馬來裔,一開口卻講標準的廣東話。

就像台灣「有唐山公無唐山嬤」,早期渡海南洋的華人,應該有不少與當地女性生下子嗣。然而這些講「唐話」的土生後代,似乎與西化菁英的「峇峇娘惹」不大一樣,屬於街坊與草根,卻奇妙的浮貼在異域鄉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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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歡一句話,世界不是The World,而是不同的Worlds。 旅行,是從自己的世界,走到不同的世界。 那裡有別人的日常,卻是我的異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