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有時侯不太溫柔 — 《冰菓》的〈庫特利亞芙卡的順序〉

鏡花先生
京阿尼是我們的青春
11 min readSep 16, 2018

未完成的邁步

動畫《冰菓》的第二首片頭曲名為〈未完成的邁步〉(未完成ストライド),是在第十三集的時候換上的。那時候動畫也剛開始進入〈庫特利亞芙卡的順序〉篇,原著「〈古籍研究社〉系列」的第三個長篇故事。

無論是歌曲的名字還是其歌詞,都和〈庫特利亞芙卡的順序〉的故事十分配合。在故事裡,無論是古籍研究社的四人也好,還是「十文字事件」的犯人也好,他們全都因為想對現狀作出改變,而從自己的原有位置踏出了一步。踏出了這一步以後,有人雖經歷了自我質疑,但總算是完成了自己的目標;有人卻是向前邁出了一步後,才終究發現自己的無能無力。

這是個有點苦澀的青春故事 — 如同《冰菓》裡大部份的故事一樣。

學習「請求」的千反田

先從千反田開始說起吧。在〈庫特利亞芙卡的順序〉裡,因為摩耶花在印刷社刊時下錯了訂單的關係,導致需要在學園祭中消化大量社刊庫存的局面。在如此的危機下,千反田就下定決心擔起部長的職責,在文化祭期間四出奔走,請求不同的人為古籍研究社作宣傳,希望藉此將社刊賣完。

乍聽之下,讓千反田擔當請求與交涉的工作,實在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畢竟「請求」這回事,千反田不是一直在做嗎?《冰菓》的第一個故事,就是講述千反田發現自己被反鎖在部室後,就抓著折木,請求對方和自己去一起解開這個「日常之謎」。接下來也一樣,若沒有千反田亮著紫色大眼,說出那句招牌台詞「我很好奇」(動畫在這時候還要加一記清脆的效果音),並請求折木及眾人一同解開各式各樣的謎團的話,《冰菓》的故事就無法一直演下去了。

《冰菓》一直都以千反田的「請求」,作為推進故事的手段。正因如此,〈庫特利亞芙卡的順序〉的有趣之處,就在於它故意讓千反田停下來,回頭檢視自己一直在做的「請求」其實是怎樣的一回事。在和眾人交涉的過程中,千反田漸漸明白,原來請求別人去幫助自己,為自己做某些事情,可不如叫折木去幫忙推理般容易。她發現,自己不能繼續天真地以為,只要開口請求別人幫助,大家就會自動地來幫助自己。古籍研究社以外的世界,可沒有這麼簡單。

於是在〈庫特利亞芙卡的順序〉的故事裡,千反田第一次有意識地,帶著計算去請求別人。得到了入須的建議以後,她在和新聞部的交涉的時候,嘗試在言詞中為對方製造優越感,甚至嘗試運用自身的異性魅力,好讓對方會在號外中提及古籍研究社。雖然這些技巧運用得不太純熟,但結果也總算是成功。這個時候的千反田,漸漸不再是塔羅牌上的那個「愚者」 — 她已經擺脫了「無知」這個寓意,學會了如何有意識地請求別人,讓對方幫助自己。

入須曾對千反田說,在請求別人這方面,她最厲害的武器就是「能讓對方感到自己正被期待著」,只要稍加利用,就很容易能讓對方為自己效力。入須那時候還不知道,這是最危險的一個建議,甚至比叫千反田利用自己的異性魅力這點更危險。入須在聽罷千反田有份參與的校內廣播後,才明白這一回事 — 自己提出的這個建議,實在是太有效了,甚至有效得令她害怕,自己可能會就此改變了千反田。

因此,或許是覺得自己也要負上責任吧,最後入須決定親口對千反田說,她並不適合這樣的造法。她不希望對方「假戲真做」,最後真的變成了一個會利用這種技倆去使喚別人,如此充滿機心的一個女孩。

不過入須也不用太擔心,畢竟千反田也是個有著自省能力的女孩。如同第六集〈犯下原罪〉的故事一樣,在得悉了事情的真相以後(在這次的故事裡,則是明白到自己所做的行為就像「撒嬌」一樣),千反田就會回頭檢視自己,反省自己在如此的處境裡,有那些事情是該做的,又有那些是不該做。在入須開口以前,千反田心裡其實早已覺得,自己不應該以這樣的方法去要求別人幫助自己。因為這樣做的自己,並不像一直以來的自己。

所以聽罷入須的勸告後,千反田反而鬆了一口氣,她發現原來不是只有自己正這樣想。「這樣的造法並不適合我。所以呢…」,這時千反田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我再也不會這樣做了」,但這笑容卻略帶苦澀,最後變成了一個苦笑。

「特別」的折木

至於自稱「節能主義者」的折木,在〈庫特利亞芙卡的順序〉裡倒是一反常態,多次積極地介入各個事件。在古籍研究社的眾人參加烹飪比賽,而摩耶花苦於無食材可用的時候,折木就在部室大聲呼叫里志,讓對方把自己手上的小麥粉拿去交給摩耶花。在折木發現了「十文字事件」的真相與犯人以後,折木就藉此去主動「要脅」犯人,要對方配合自己去犯案,藉此把人流都吸引到古籍研究社,借機促銷社刊。前者的行徑引人注目,後者的交涉則是自找麻煩,一點都不符合「節能主義者」的一貫作風。既然如此,為什麼折木又會願意去做呢?

我想答案是這樣的 — 支撐著折木的「節能主義」,是他如此的座右銘:「沒必要的事情不去做,該做的事情盡快做」。在經歷了一連串事件後,現在他心目中的「沒必要的事情」與「該做的事情」,已經有所改變。在他眼中,只要能幫助千反田,能為古藉研究社的眾人伸出援手的話,就是「該做的事情」。既然如此,會「盡快去做」,也就是理所當然了。

在上一個長篇〈愚者的片尾〉裡,折木也曾經主動過,當時他想要為本鄉所設下的「謎題」找出答案。而原因,則是因為入須對折木說,他認為折木是「特別的」,肯定能勝任偵探的角色,所以希望對方能幫忙找出埋藏於電影之內的「正確答案」。經過入須完美地演繹了她隨後教導千反田的請求技巧後,折木眼前的世界在一瞬間變得明亮起來,不再是灰色的。那一刻,折木終於願意承認自己是個有才能的人,並堅信自己因此而是「特別」的。於是他就難得地行動起來,著手解決本鄉留下的「謎題」了。

其後的故事我們都知道了,根本沒有「謎題」,也沒有「正確答案」。本鄉在眾人擅自改動了電影的情節以後,無法把故事的結局編下去,於是唯有找入須來幫助收拾殘局。而被入須看中的「推理作家」,結果就是折木。折木把電影取名為「萬人的死角」,卻十分諷刺地,自己其實就是掉進了死角的那一位。得悉了真相以後,折木十分不忿 — 而令他最為生氣的對象並不是入須,而是那個自作多情、得意忘形的自己。

不過,和千反田一樣,折木在經歷了如此的事件以後,就對自己有了更深刻的認識。至少現在的他,已經不能不承認自己是個有著「推理」才能的人了。有了這樣的認知以後,剩下的問題則是折木需要決定,自己該怎樣去運用這樣的才能。折木也很快就找到答案了,在作為11.5集的〈值得擁有的是〉裡,千反田對折木說,在她眼中折木就是個「特別的人」,並叫折木不要理會其他人怎樣想,只要明白在她眼中,自己是個特別的人就夠了。問題也就因此迎刃而解,然後就有了折木在〈庫特利亞芙卡的順序〉裡的活躍表現了。

在〈庫特利亞芙卡的順序〉的故事裡,有兩段關於折木的情節我覺得十分有趣,第一是「稻草富翁」這一段劇情。原本折木是為了偷懶,才自願負責留守部室,結果也因此得以和前來參觀的不同人進行以物易物,並最終從姐姐手上得到了〈夕暮已成骸〉,成為破案關鍵。表面上,折木在段劇情裡似是被動地等待線索的來臨,但實際上如果他沒有主動在烹飪比賽中出手幫忙的話,就無法從摩耶花手上得到了作為謝禮的鏡子,繼續以物易物下去。折木的「被動」在加上了偶一為之的「主動」以後,又讓他被捲入了更大的事件當中,最後才得以「主動」地介入「十文字事件」,為古籍研究社伸出援手。

另一段情節,則是折木向田名邊揭發「十文字事件」的真相以後,他就要求對方配合自己犯案,藉此將人流帶到古籍研究社的部室。這段劇情其實也挺幽默的,折木在上一個故事,明白到自己其實不是在當「偵探」,而是在當創作謎底的「推理作家」以後,還會感到不忿。這次他倒是樂於當一個「推理作家」,只不過他不再創作「謎底」,而是設計了「案件」,讓田名邊去替自己的犯案。折木也終於真正明白,自己是有著怎樣的才能了。

只能在遠處「期待」的人們:里志、摩耶花、十文字

回看整個〈庫特利亞芙卡的順序〉,我不禁再次覺得,雖然米澤穗信的筆觸讀起來一點不會覺得冷酷,但他筆下的故事,有時候卻會藏著令人無言以對的淡然無奈,叫人讀後雖不至悲傷,但也只覺惆悵。

〈庫特利亞芙卡的順序〉也是如此。若果是像千反田跟折木一樣,做人有著明確的目標,並有著實踐如此目標的能力和才能的話,就算經歷過苦澀,也終究會得到不壞的回報。但沒有才能的人就不同了 — 除了(再次)發現自己的無力以外,他們甚麼也做不了。里志、摩耶花,還有「十文字」田名邊,都是如此。

「數據庫是無法做出結論的」,這是里志一直掛在口邊的話語。但道理是明白的,卻不代表他就甘心自己一直只做「數據庫」。於是在「十文字事件」裡,他判斷這次的案件不能單靠推理解決以後,於是就決定憑自己的行動力,嘗試在十文字犯案時把對方抓住。結果里志還是失算了 — 「十文字事件」其實不是「事件」,而是一次傳送暗號的行動。必須先識破動機才能解碼,以及找出背後的「犯人」。里志始終無法當上「偵探」,而只能在遠處看著折木完美地將事件解決。

在整個《冰菓》的故事裡,摩耶花一向是個我們較少機會,能理解她的內心世界的角色。在這之前,我們只了解摩耶花的性格,知道她一直喜歡著里志(並完全不怕把自己的感情言明),以及在之前的事件中看到她一點的活躍。唯有在這次〈庫特利亞芙卡的順序〉裡,我們才知道在名為「才能」的高牆面前,摩耶花也是無力的。她無法安慰畫下〈Body Talk〉的學姐,只能遠遠地看著她,從自己眼前離去。在這個時候,我們才明白在長篇〈冰菓〉的故事末段,當千反田看罷摩耶花畫下的社刊排版,並好奇地問對方為什麼懂得做這些事情時,摩耶花所留下的尷尬笑容,是有著怎樣的含意了。

至於這次事件的主角「十文字」,則為這個故事留下了如此的結語:「是對差距的絕望,產生對別人的期待」。有才能的人也有著「揮霍」才能的本錢,沒有才能的則人除了寄望對方有朝一日會再次運用如此的才能,讓自己也能參與其中以外,就甚麼也無法做到了。田名邊已經踏出了一步,嘗試挑戰陸山,把密碼傳給對方,希望得到對方的回應。但對方根本沒有把密碼解開 — 更令人傷心的是,他沒有解開的原因,是因為他根本沒把這一個「密碼」放在心上。田名邊一直站在陸山背後,但距離卻是如此遙遠。

青春有時侯不太溫柔

然後〈庫特利亞芙卡的順序〉的故事,就此落幕。如同上兩個長篇一樣,解開真相之後,不必然伴隨大團圓的快樂結局;相反地,正是因為解開了真相,才明白背後埋藏著令人無奈的秘密。而這一份無奈,是無法解開的。

記得當年追看《冰菓》,看罷〈庫特利亞芙卡的順序〉之後,我一直無法忘記這個故事的結局。因為這個故事,以讓眾人發現了自己的無力,就此作為完結。這和我一直在看的「青春劇」可不太一樣 — 在很多的動漫作品裡,主角們故事中遭遇了挫折,通常也意味著他們會從此有所成長。青春總是溫柔的:因為它容許少年少女們犯錯,然後學習到「寶貴的東西」。最後,就能成為更好的自己。

但《冰菓》的故事卻不是這樣 — 至少,在〈庫特利亞芙卡的順序〉的結局裡並沒有這樣。眾人明白自己是無力的,然後故事就此告終,沒有說明他們因此而學懂了甚麼,又有怎樣的成長。誰說「青春劇」一定要溫柔?青春有時候可不太溫柔。

現在重看〈庫特利亞芙卡的順序〉,其故事仍舊令我感到惆悵,但與此同時,我又覺得就算是這樣,也沒甚麼不好了。至少在故事的最後,古籍研究社的四人仍能夠掛著笑臉,為順利賣完社刊而慶祝。在《冰菓》裡,青春沒有很溫柔,但也沒有很殘酷。

這樣就夠了,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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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花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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