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寫字工作坊】街頭的第一人稱
一支筆，一本筆記，露宿街頭的人們，開始練習偶爾寫寫字，寫出那些第一人稱看見的、聽到的、想起的，與種種遭遇的那些。
2017年底，幾個NGO、社運團體與國際組織，共同串連起了「貧窮人的台北」系列行動，希望透過策展、遊行、講座、露宿晚會，讓大眾看見繁華城市中，那未曾被照亮，卻是建構起城市重要的人們。
倡議活動不免充滿論述，然而最啟發人心的，仍是身處於貧困狀態者最真實的樣貌：無論是在講座中，緩緩真切地訴說從自身流過歲月與遭遇；展場內，一間間還原容納著自己的生活空間；以及，以生命經歷為靈感，創作出的小型藝術品與攝影。
同情的話，就給我錢？
「貧窮人的台北」後，我們開始更進一步討論：除了用說的，是否能邀請街上的人寫寫字，寫出第一線的視角，寫出難說出口的話。
大多數人，在許多時刻，都與底層的生命擦身而過。
突然一瞥，時而被那難以理解的混亂畫面、不符常規的行為舉止所震驚；偶爾感到不合時宜，情緒卻又纏繞著同情、不捨，以及一絲對這社會與體制的質疑。
不甘於這般無力的，大有人在。
每一次講座後，總會有人發問：「我們可以做些什麼來幫助對方？」
面對聽眾熱切的期盼，我卻時常想起一位露宿在車站的大姐，分享自己不只一次突然被路人接近與詢問是否需要幫助，「突然間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回對方：那不然給我錢吧！」大姐說完，我們忍不住一起大笑。
想協助卻無從開始的人，與長期處在匱乏，一時間無從訴說自己需求的人，就這樣同時被尷尬地困在寬敞的街上。
走近、試圖理解，是無可避免的第一步
一位弱勢者在此刻眼前的顯像，並非總是他／她的全貌。
我們所認識街上的人們，是相當立體的：有人因為希望自立而去打工、攢錢，有人認為關係比存款重要，時常大方請客，就算擁有的並不多。此外，喜歡散步、抄寫經文、上圖書館、參加免費影展的大有人在。街上的人們，時而巧妙迴避規則，時而與執法者打交道；盡可能地在狹縫之中，挖找出能安身的小小空間。
「我覺得我不窮，因為我有時間。」曾為無家者的飛機先生，在短紀錄片中，對著鏡頭這麼告訴大家。儘管當時住在收容中心，以並不穩定的街賣作為工作，他仍認為能珍惜與把握活著時間的自己，比起當代窮忙來說，富足不少。
然而，以上敘述並不代表街上的無家者生活就如此美滿，不假外求。
人在落入無家的過程，遭遇主流價值的排擠，因而難以找到穩定工作、住所，進而不斷被驅離至社會的邊緣角落。巨大而緩慢的排除過程，時常使貧窮被誤判是因為個人不夠努力，或是被周圍的人所害。
與街上的人一起，寫些什麼吧！
陪同街上的人們書寫，便是為了揭開身為一個人，更加立體的樣貌。
藉由書寫，無家者將不知如何開口的言語，慢慢的記錄、梳理；將來不及好好說的話留下，等待他人拾起、閱讀。
而這樣以貧窮者主體性出發的視角，也將提供世人更多判斷如何在社會中行動、實踐，以及反思體制的參考；或更微觀來說，當一個人，以更完整的樣子理解了一個個體，以及形塑出他／他的環境，將不會再以扁平與片面的方式去粗分出一個特定族群，並且特殊地、隔離地對待對方。
無論國內外，底層者的書寫都是正在養成的訴說管道。
中國皮村的文學小組內，離鄉的工人們藉由寫詩、讀文學，輸出了他人難以窺探的工業城底下，最細微、刺痛的故事。（皮村文學小組：如果我不寫，百年後有人知道發生了這些事嗎？）
美國的奧斯汀，曾是無家者的創辦者，將圖書館的藏書與寫作技術，帶到街頭，與街上的人共同書寫，並試圖對政策提出更多建設性倡議。（給無家可歸的人一本書：奧斯汀流浪者圖書館）
嘴裡說得好聽，心中抖到不行
前面聽起來都有點厲害，但實際上要開始執行前，內心根本抖到不行啊啊啊！！
「連我都覺得寫字壓力很大了，其他人會想寫嗎？」
「人家每天要煩惱生存，哪有時先會來寫字啦QQ」
「寫字不好看或學歷較低的人會不會因為這樣更自卑呢？」
嗯，若看到這裡，你心裡曾浮起任何一個問句。每個問句基本上都是籌備團隊做上一週以上的惡夢（如果沒有焦慮到失眠的話）。
為了舉辦一場讓大家寫得開心，玩得盡興的寫寫字工作坊，團隊組成可說是相當多元：有諮商背景的夥伴亭宣策劃計劃綱要、工人作家林立青在現場為大家熱身助興（？）、實習老鳥昀庭負責統籌與營造工作坊氛圍、長輩緣爆棚的YJ上街宣傳活動&搏感情，還找來了對文字同樣有愛的志工們一起來協助活動進行。
工作坊希望創造每個人都能輕鬆融入的情境，在互動過程中，自然而然（最好在不自覺的情況下）寫下心情與狀態，並逐漸延伸到街頭生存經驗與生命故事的敘述。
第一次工作坊在討論後，決定以每個人都愛的「吃」作為發想，分成小組出任務，在萬華用200元，買到最強大的獨門美食跟大家分享，並在吃飯過程寫下評語跟心情。
相當喜歡實習夥伴翊綺協助設計的宣傳圖：「一起來寫寫字：不用很會寫，只要有一顆分享的心」。
書寫一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無論寫或不寫，引用自《書寫與遮蔽》：「書寫既是一個敞開同時也是遮蔽的過程。然而，書寫永遠負擔著一個使命，那就是指向被遮蔽的存在。在這個意義上，對書寫本身的懷疑與反思，正是書寫的動力。」
無論如何，一旦介入，便是自我辯證的漫漫長路。而無論敞開或遮蔽，街上人們的文字，必定能成為理解這社會更多廣的視角。
或至少，書寫也具備著一定程度的紓解。
像是我們熟識的無家者 徐大哥所說的：「多寫些字，就會少胡思亂想。」
備註1：第一次工作坊已經在上個月完成拉，充滿法喜。請期待下一篇即將出生了活動紀錄。
備註2：徐大哥上次參加了石頭湯計畫，吃到志工魯的神美味豬腳，特別寫了篇日記感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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