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好忍讓部署 放棄冷戰思維
林行止專欄│林行止
一、
由於沒有聯合公報，因此，「習特晚餐懇談會」的成效，傳媒僅能從會後密室傳出熱烈鼓掌聲作出會談成功的揣測，這種揣測是正確的，因為美方同意押後調高關稅而中國承諾大購美國貨物，雙方互利互惠；不過，這種「成果」無法確認美方何所得及中方何所失，因為具體條款至今未見公布。
令論者感到困惑的是，中美會後各自表述，大方向同調但細則並不調協。大體而言，特朗普總統（能否代替「美方」，執筆時未敢肯定）在「推特」及答記者問時，指出此會美方「高度（highly）成功」，而中方則說「非常（very）成功」，那意味雙方各有所得，至於「所得」是什麼？由於用字輕重頗有分別，預示稍後的談判，爭拗不會少；昨天本欄指出「仇中三煞（子）排排坐」、貿易前途多艱險，今早傳來特朗普已委任三煞之一、在貿易上打壓中國不遺餘力的白宮貿易代表萊特海澤，負責這場「加時」的貿談，想來這九十天休戰期，必會齟齬不絕；而看美國囂張的氣焰，中國將承受要求其作出「不合理」讓步的壓力！
事實上，中方最高決策人已「親炙」美方咄咄逼人（欺人太甚!?）的勢態，而且已作出了不少讓步，這樣做等於屈服於美方的壓力，說得嚴重點，便是「喪權辱國」，怎能向人民坦白交代？這是何以官媒《環球時報》前天的兩篇社評分別以〈中國該做的事，有沒有貿易戰都要做〉及〈中美九十天「停火」，信號與意義〉為題。顯而易見，前者是要讓內地讀者感覺良好，不因對美國作出讓步而責備政府，因此它說「……在當今全球化世界，誰又能做到絕對不讓步，把把都贏，說一不二呢？美方在談判前表示，不會改變一月一日將中國產品百分之十的加徵稅率提高到百分之二十五的計劃，雙方一見面態度就變了」。它沒說出的當然是中方作了多少讓步，才能換來美方押後貫徹加徵關稅計劃，在《環時》看來，那等於美國作了讓步，印證了「誰又能做到絕不讓步」的真確性……換句話說，中美各有讓步，打成平手!?
不過，雖然北京不會對若干關鍵性「讓步」（或美國加諸中國的條件）告知內地人民，但美方絕不會因之當它們不存在。那即是說，如果在九十天限期內雙方不能達成彼此可以接受的協議，比如中方「大購」美農作物的數額美方認為與very substantial amount有落差；又如在此九十天內中方無法在經濟上作「結構改變」（structural changes），便可能應了《環時》社評中「這次停火就沒有意義」這句話。「大購」和「結構性改變」都很難「量化」，雙方能否達致同一結論，要看談判技巧，但更重要的是雙方的關係期間有否改善而定。
二、
自從三月以來的中美貿易戰，不少論者認為中美冷戰會由此衍生；筆者不作此想，理由只是，以中國的實力，無法與美國來一場如當年美蘇對峙的冷戰！上世紀那場冷戰（一九四七 — 一九九一年），美蘇為期間世上僅有的兩大軍事強國，意識形態即資本主義與共產主義之爭亦針鋒相對，且美蘇各有「信徒」，形成了立場鮮明的兩個敵對陣營。由於美蘇的核武「各擅勝場」，且因「互不信任」，為免「撳錯掣」引發核戰，雙方簽署《確保同歸於盡》（MAD）條約，雙方互相提防，無人敢行「先下手為強」之計，因此數十年相安無事（當然，打了多場所謂「代理人」戰爭造成過百萬人死亡）……這場冷戰因美國經濟崛興蘇聯經濟頹敗，最終導致後者解體而告終！蘇聯經濟所以一團糟，一句話，排拒市場制度及人民缺乏基本自由是死因。中國要汲取這種教訓，在制度上作出調節。如今中國決定改變「國進民退」的策略，只要賦予人民一點自由，長此下去，不出十年，中國經濟必現新顏；而與此同時，配合在人工智能武備的開發，稍有所成，則美國便不能在國際事務上指手劃腳！
如今中美的情況與冷戰期的美蘇完全不同。首先是，中美的軍事力量絕不對稱（Not symmetric），中國兵員眾多、軍事開支大幅上升，在網絡、太空以至人工智能上的開發，令人目眩；在南海填島的軍事建設，舉世矚目，但均未能震懾敵人；且總體而言，美國的軍力特別是核武的先進性及數量上，遠非中國所能企及（筆者常說中國熱愛和平，疏於武器研發，因此比起美國是「大落後」，不少「網友」指筆者說風涼話。其實非是，試想，如果中國不傾全力於經濟建設和消滅貧困，把更多經濟資源及人力用於軍事上，如今的實力便可能與美國比肩）！還有，與蘇聯不同，中國在世上並無真正「戰友」（Military allies；有的只是想佔經濟便宜的「傍友」），而美國的「戰友」則遍布包括在中國四鄰的全世界。至於經濟線上，中國的國民毛產值雖僅次於美國，居世界第二位，然而，以人均GDP計，兩者相差何只以道里計，美國五萬九千五百三十一元（美元．下同），中國八千八百二十七元，看情形這種差距不易拉近；當然，中國的經濟增長已明顯放緩，惟勢頭仍佳，不過，當權者面對的最大「煩惱」為「中等收入」向「高等收入」前進時無法不碰上的社會、經濟甚至政治上的「混亂」，那等於說內政上棘手問題愈來愈多，為經濟層面帶來不少消極影響，甚難避免；更重要的是中國的意識形態無法輸出，其在西方傳播可說是四海碰壁、鎩羽而歸，那與當年相信蘇式共產主義的國家以十計，大為不同……不必諱言，現階段中美國力懸殊，像美蘇的冷戰是「打」不起的。
為今之計，還是從長計議，與美國在此九十天休戰期內好好談判，是為上上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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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載於2018年12月5日信報財經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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