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螢火蟲屢發現香港新品種

饒戈:隨意發展很易消滅未知物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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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報財經新聞 HKEJ
8 min readMay 8,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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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綺霞│訪談錄

饒戈 香港昆蟲學會副會長(吳楚勤 攝)

香港昆蟲學會副會長饒戈,正職是教師,興趣是研究螢火蟲,早前他在英國螢火蟲學術期刊Lampyrid發表論文,公布8個本港獨有新品種螢火蟲,不但顯示香港擁有豐富螢火蟲生態,也肯定了新品種的國際地位。

說到自己多年來的研究成果,他謙稱不是自己厲害,而是香港對自然的認識有限,才有如此大空間。「所以知少少好似很厲害般。不只是螢火蟲,其他物種也如是,我們所知的遠少於實際存在的,因此如果隨意發展(郊野公園),很易消滅我們未知的物種,因此我覺得應採謹慎態度。我們不只是保護香港的生物多樣性,在發展急速的華南地區,也如綠洲般存在。」

新發現的8種螢火蟲,包括以捐肝者鄭凱甄命名的鄭凱甄怪眼螢,是饒戈花10年時間研究而成。不是學院中人,他做研究,都只是自己去野外觀察蒐集樣本,在家裏以精密顯微鏡解剖。

雖然只是為興趣而研究,但饒戈也嚴謹對待,到處請教國際學者,確立香港多種螢火蟲的身份,如今本地出沒的螢火蟲確知共有29種。

他在新界鄉村長大,大學主修環境生命科學,1992年畢業後做全職老師,上世紀九十年代尾,他開始研究蝴蝶,經常利用公餘時間行山拍攝,拍到罕有蝴蝶時,便覺得成功感滿滿。在野外待久了,他注意到更多蝴蝶外的昆蟲,興趣也慢慢開闊,從研究蝴蝶轉向沒人關注的天牛,後來更出版了《香港天牛》一書,為香港增添100種天牛的新出沒紀錄。

飛行發光多屬雄性

天牛有大半都愛在夜間出沒,起初他有朋友同行,但一個星期夜訪兩三次郊野公園,不是特別有興趣的人也吃不消,慢慢只剩他自己一個。尋找天牛非常困難,因為它們喜歡一動不動,裝成樹枝樹皮,慢慢他覺得回報不大,反而更留意沿途看過的螢火蟲,於是從2007年開始集中研究。而當時他剛有孩子,需要騰出更多時間給家人,而螢火蟲多只在剛入夜時出沒,正好符合這時間表。他笑言,下班後駕電單車上山看一陣,能趕得及回家吃晚飯,陪小朋友做功課,連太太也不知他去看過。

在饒戈的卡片上,是長時間曝光及重疊的螢火蟲照片,香港一些隱蔽郊野也有大量螢火蟲出沒,牠們愛成群聚集,而且只在剛入黑時出現,因為飛行和發光的多是雄性,牠們靠光求偶,而且需要面對龐大數量的競爭者。「如何能夠贏?就要比同類更早更快,捷足先登,天一夠黑,自己夠光,就馬上出來爭。但飛行和發光都很消耗能量,而且時間愈久能交配的對象愈少,因此約一小時後,大家無論找不找到(對象)都會收工,明天再戰。」

饒戈所拍、經過長時間曝光和重疊的螢火蟲照片,其實香港一些郊野也有大量螢火蟲出沒。(受訪者圖片)

香港品種多研究少

雖然香港的螢火蟲種類不少,但卻很少相關研究。剛開始接觸時,他查找香港曾記載出沒的螢火蟲,發現只有4種的記錄。「還有兩種是早期歐洲研究者來香港拿了標本回國發表。但我看到的螢火蟲品種遠多於此。」一路找,他一路也為香港增添新記錄,也發現不少品種無法辨認,於是他開始聯繫外國螢火蟲研究者,確立是否本地新品種,更自費參與2010年創辦的螢火蟲國際會議,在權威教授舉辦的工作坊中學習基本理論及解剖技巧,大有獲益。

「在昆蟲中,要進行分類,原來最重要是解剖其性器官,分析其結構,尤其是雄性性器官。分類學家發現,一些種類的昆蟲外貌很相似,從顏色形狀都似乎很相近,但性器官的結構卻完全不同。」這是自然生態奇妙的地方,就算相似也會演化出不同性器,避免浪費能量,作不必要的交配。他打趣道:「就如鎖與鎖匙,不能勉強插。」

饒戈(箭嘴)在螢火蟲國際會議上與其他地方的學者合照,在學術知識上大有獲益。(受訪者圖片)

在會議上,他也結識了不同專家,對方沒有把他當成競爭者,願意分享自己知識和技術,幫助他做更全面的研究,甚至一起寫論文。如早前發現鄭凱甄怪眼螢,便是與台灣昆蟲學者鄭明倫合寫,論文在國際動物分類學期刊ZooKeys發表。「在學術界,發現新品種並非什麼了不起的事。因此在發現新品種的時候,也要帶來implication(涵示),如更新或者挑戰了傳統的一些理論。」怪眼螢一屬是鄭明倫建立,但他找到的都只是雄性標本,而饒戈不但找到活體的雄性怪眼螢,更找到活體雌性,更了解其生態特性和行為,確立其分類地位。

而更特別的是,牠除了會發光,更有反射紫外光的螢光機制,是罕有同時擁有兩種特質的昆蟲。「有些昆蟲有螢光特性,其作用在科學界也沒有定論,有說是可能一些昆蟲能看見紫外光,因此構成警戒訊號,或者是在夜裏用作溝通。但有螢光的生物,通常不會發光。而在螢火蟲中同時擁有這兩種特質的,更是第一次發現,因此在學術上有重要貢獻。」

獨自上山不覺危險

經常獨自在夜晚找螢火蟲,他形容其實沒有外界想像那麼危險。「最危險的其實是人,怕是非法入境者打劫,但他們通常是在有人行的地方才出現,我去的地點可以站3個小時也完全看不到人,所以其實安全的。」雖然讀科學,但起初夜行也怕遇上靈異事件,後來慢慢習慣了,反而開始享受黑暗中的寧靜。至於野外的動物,他表示只要站定不亂跑,牠們就不會主動攻擊。

雖然螢火蟲壽命短,但數量多,而且連不懂飛的幼蟲和蛋也會發光,因此也不難找到。只是個別品種有絕種危機,如鄭凱甄怪眼螢,他10年間只在東涌一個山坡上看過,「也可能全世界只有那裏有,資料仍不足夠下結論。」

他表示,在過去10年研究中,只有兩三年是尋找螢火蟲,剩下的7年則是花在研究及辨認身份上,「要在公餘時間看很多文獻」,他也曾利用假期,飛去法國核對既有的螢火蟲標本,因為他們收集的亞洲螢火蟲標本是全世界最多。「要確立一個新品種,先要看同一屬中不同品種誕生時原本的描述,但因為年代久遠,這描述通常是很簡單,甚至連解剖也欠缺,只有外貌描述,因此要真切比對原本的標本,才可以肯定是另一品種。」

本地新品種弦月窗螢是本港體形最大的螢火蟲,雄螢體長約20mm。(受訪者圖片)
本地新品種寒冬凹眼螢雌螢無翅,晚間腹部末端向上翻,露出巨大發光器。(受訪者圖片)

法國參觀封塵標本

法國的螢火蟲標本室不開放給公眾,要特地申請,他在裏面留了5天。「那裏的標本很誇張,多到很嚇人,很多都已經封塵,數十年沒有人碰過。」他看了數萬隻標本,認真比對的有過千隻,「用顯微鏡看或者微距攝影去記錄」,最後取得足夠資料寫成論文。但寫好只是第一步,接下來要接受同行評審(peer review),讓同範疇的研究者給予意見, 「我2013年看完標本後已經知道哪些是新品種,2014年已經寫好論文,之後都在修改,只能以公餘時間做,因此花了數年時間,連標點符號都修正了幾個月,改到無可再改才發表,學術研究是非常嚴謹的。」

雖然太太和女兒也會跟他去看螢火蟲,卻沒表現太大熱愛。但兩個女兒從小都不怕昆蟲,「我覺得對昆蟲的恐懼都是不必要的誤解,是塑造出來的,然後一代傳一代。」為此,他出版了多本與本地昆蟲有關的著作,希望能夠為本地的自然教育做更多。

作為業餘研究者,最大問題是時間,隨着女兒愈來愈大,他要陪伴她們去玩各種活動,放在昆蟲上的時間也愈來愈少。而且他也與其他螢火蟲學者籌劃國際學術組織,又在國際自然保護聯盟(IUCN)成立專家小組,推動螢火蟲保育工作,他更是專家組中的紅色名錄協調員。「關於螢火蟲的瀕危情況研究幾乎是沒有的,幾個國際螢火蟲專家願意做,我也被拉了進去。」他笑言,這兩項工作已經花掉不少時間,期望女兒成長後,自己可以做更多田野考察與研究。

香港昆蟲學會副會長饒戈期望能在本地昆蟲教育上做更多,圖為他在學會活動中留影。(受訪者圖片)

饒戈小檔案

學歷:香港大學環境生命科學學士、香港大學教育文憑

職銜:可觀自然教育中心暨天文館高級學位教師、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及香港高等教育科技學院兼職講師

其他公職:香港昆蟲學會副會長及創會前會長、香港鱗翅目學會創會成員、Fireflyers International Network指導委員會成員、國際自然保育聯盟螢火蟲專家小組紅色名錄協調員

撰文:張綺霞
ellacheung@hkej.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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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載於2018年5月8日信報財經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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