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冤相報 no.37】贏得清白的冠軍：美國首位DNA死刑平反者與台灣無辜者的相逢
本期電子報報導的主角，是美國首位透過DNA證據平反的柯克（Kirk Bloodsworth），關於他的案件、他的經歷，以及他自2018年所投入的新計畫 — — 運用他的銀飾手藝，為平反的無辜者們製作無罪戒指，以紀念他們終獲清白。今年春天，柯克和台灣的幾位無辜者在美國相遇，因而也將柯克的心意與祝福，順勢傳到了遠在地球另一端的台灣。
在一篇針對平反戒指計畫的報導中，柯克曾說道：「我現在彷彿是活在夢中。自由啊，我每一天的生活，都是自由。而且我現在還會做珠寶呢。」（I’m living a dream….Freedom, man. Freedom every day of my life. And I’m making jewelry.）
是多麽憨直的、平實的，卻又深刻的人啊。 時間從春天走到秋天，而帶著柯克祝福的戒指，也已經遠渡重洋寄到了台灣。
除了當時有去到現場的龍綺、月英姐、燕飛伯與阿澤外，抵台的，還包含蘇建和、莊林勳、劉秉郎、徐自強的戒指。因應世界反死刑日，台灣廢除死刑聯盟更舉辦了一場「在/不在：2018世界反死刑日+江國慶日」的活動，並且將戒指贈送給台灣的五位死刑平反者。
無辜歲月淬鍊成銀。這幾只戒指，凝聚的是柯克走過生死、走過冤屈、重獲自由，並且投入無辜運動多年後的深刻祝福。
在戒指盒中，柯克留下了這樣一段話：「我對你的祝福，像是煦陽中降下的暖雨。願永保堅強，祝幸運長駐。」（My blessing fall upon you all like warm rain in the sun. Stay strong and good luck always.）
撰文編輯｜李怡萱、柯昀青
案情整理｜林妤洳、陳昱維
2018年3月，平冤四位平反者陳龍綺、張月英、陳燕飛、鄭性澤，前往美國曼非斯（Memphis）參與2018無辜聯盟年會（Innocence Network Conference）。在熙來人往的年會會場走廊，大夥行經一張鋪著黑絨布的長桌，桌上空蕩蕩的，只放著一大串銀色的鐵環以及一張紙，絲毫不像其他擺攤NGO的攤位，充滿著色彩繽紛的文宣、徽章、磁鐵、貼紙。略微抬頭，看見一名站在長桌後方的男子，蓄著滿臉大鬍子，臉色紅潤，身形與笑容都讓人不禁想起會一直「呵呵呵」笑的聖誕老人。 靠近攤位才知道，原來這位不是聖誕老人（廢話），而是美國史上第一位透過DNA證據而平反的死刑冤案無辜者柯克．布拉斯渥斯（Kirk Bloodsworth）。 柯克在1985年遭判死刑，所幸於1993年平反，走出監獄。平反之後，在倡議之餘，他開始學習與珠寶相關的手藝，更募了一筆資金，希望替平反的無辜者們製作無罪戒指，而桌上的銀色鐵環是他用來測量指圍的戒圍圈。
透過翻譯，柯克一一為龍綺、月英姐、燕飛伯與阿澤量好戒圍，接著他請我們在另一張紙上填寄件地址。我們略微擔心地說：「我們來自台灣哦，你有在送國際的嗎？」柯克笑著說：「當然！不管你們在哪裡，我都會把戒指送到你們手上」。
2018年3月，平冤四位平反者與柯克在無辜聯盟年會上合影。由左至右依序為張月英、陳龍綺、柯克、鄭性澤、陳燕飛。
拼湊的嫌疑犯，拼錯的事實
柯克所捲入的案件，發生在1984年7月24日的美國馬里蘭州。一名九歲女童璫．漢彌頓（Dawn Hamilton）被發現陳屍在住家附近的樹林，她生前曾遭性侵，最終因兇手以石塊敲擊而喪命。
案發後，巴爾的摩郡警察局根據兩位年幼的目擊證人（當時年齡分別為八歲與十歲）的證詞，並且採用了「艾登蒂基特容貌拼圖系統」（Identi-kit System），用最接近兩位證人所指認的眼睛、鼻子、耳朵等圖片，「拼」出了一幅嫌疑人的人臉素描。
艾登蒂基特容貌拼圖系統，是美國警方在進行指認與罪犯識別時常用的工具，繪有各種類型的鼻子、眼睛、耳朵、髮型、鬍鬚等人臉部位，供指認者選擇最相似的特徵，最後拼成一幅嫌疑人的畫像。（出處：The Reddit）
下方這幅人臉素描被刊登在各個電視台、報紙上。兩週後，警方接獲一通匿名報案電話，線報表示曾看見住在附近的柯克在案發前和被害女童在一起。警方隨即逮捕柯克，儘管目擊證人的描述與柯克本人並不吻合 — — 嫌犯身高約六呎五吋（約196公分），是一位有棕色捲髮、茂盛鬍鬚、枯瘦身材與小麥膚色的白人男性；柯克身高僅六呎（約183公分），體重207磅（約94公斤），而且髮色為紅褐色。
此為當時警方透過艾登蒂基特容貌拼圖系統所「拼」出的人臉素描。（出處：柯克的同名紀錄片《血的代價：清白之人》 Bloodsworth: An Innocent Man 官方網站。）
在審判時，共有五位證人作證曾看見柯克與被害人來往 — — 即便最初目擊兇手的兩位孩童，在列隊指認時並未指認出柯克，而是又過了兩週，他們才回來向警方改口，表示他們看了電視上的畫面，認為嫌疑犯「長得很像」柯克，因此兇手的身高應該是六呎高。此外，檢方也提出証據，聲稱柯克有一雙鞋與受害者身上的鞋印吻合。
1985年，在沒有任何其他直接實質證據證明他與這起案件有關的情況之下，柯克仍遭強制性交與殺人罪定罪，並且判處死刑。當時的柯克，才22歲。
等待平反 柯克不服原判決，提起上訴，主張警方在訊問中刻意誘導、扭曲他的證詞。在這次審判中，由於檢方在原審時刻意隱匿對柯克有利的證據，1986年，法院因而撤銷死刑判決，但最終上訴法院依舊對柯克為有罪判決，並判處他兩個無期徒刑。 案件確定後，柯克被送入全美戒備最森嚴的重刑監獄裡。在監獄中，他從未放棄，他不停看書，並且寫信給知名人士與團體，試圖證明自己的清白。
1992年某日，柯克一如往常地閱讀著。在獄所人員提供的書籍中，包括一本由英國退休警探所著，描寫真實犯罪案件的書籍《血》，該書內容提及一起姦殺案件，因DNA鑑定技術的革新而成功破獲。放下這本書後，柯克重新燃起希望，並認為DNA鑑定一定能夠還他清白。
這本書籍《血》（The Blooding）於1989年出版，作者者為英國退休警探Joseph Wambaugh，內容描述一位不幸遭姦殺的15歲英國少女Lynda Mann案件。
在柯克的請求下，辯護律師想盡辦法地幫他尋找可用來鑑定的相關證據，最後在被害人的內衣褲上，發現了一塊範圍比十分硬幣還小的精液殘跡。對此生物證據，檢方也同意進行鑑定。辯護律師代替柯克支付了高達一萬美金的鑑定費用，並且將證據送驗。 鑑定結果顯示，被害人內褲上的精液與柯克的DNA不符。1993 年6月28日，在經過將近九年的時間後，柯克終於獲得釋放。而柯克也成為美國史上第一位，透過DNA鑑定而平反的死刑冤案當事人。 2003年，一名法醫生物學家重讀此案時，發現一處未被檢驗過的髒污，因此將其送至聯邦調查局 FBI 的DNA數據庫中比對，成功找到本案的真兇 — — 金柏利．羅弗納（Kimberly Shay Ruffner）。
諷刺的是，羅弗納其實是柯克的獄友。1984年，在柯克遭誤判入獄的一個月後，羅弗納也因為犯下其他重罪案件、遭判45年入獄。在獄中，兩人曾有過許多交集，柯克曾跟羅弗納一起運動，甚至還會借書給羅弗納看，消磨時光。儘管羅弗納深知柯克的案件，以及他為自己洗刷冤屈的努力，自始至終，羅弗納都從未透露過自己與該案的關聯。
柯克：「不應該再有任何人被迫捲入冤案。那個經歷實在太過恐怖、太過孤獨，且太令人感到絕望了」。
無端捲入冤案，柯克用青春與血淚付出了常人難以想像的代價，但平反後的他，並未將腳步停下。平反之後，海軍陸戰隊退伍的柯克繼續從事水手的工作，但也積極投入無辜運動、推動制度改革至今。
2004年，描寫柯克冤案經歷的同名書籍《血的代價》出版上市。同年，美國通過了「無辜保護法案」（Innocence Protection Act），並且授權成立以他為名的聯邦基金 — — 「柯克．布拉斯渥斯定讞後DNA鑑定補助計畫」（Kirk Bloodsworth Post-Conviction DNA Testing Grant Program） — — 協助支付高額的鑑定費用，讓其他需要DNA鑑定的定讞後案件，能夠在符合一定程序下，將相關證物送驗。
這筆基金，對於當時美國正在崛起的無辜運動注入了一劑強心針，同時也持續發酵、作用至今。基金成立至今這14年來，已經補助72個單位發動DNA鑑定，補助金額超過五千萬美金，截至目前已有40個冤案，透過柯克基金獲得DNA鑑定，繼而成功平反、洗刷莫須有的冤屈。這40位當事人過去因為司法錯誤，而在獄中所付出的時間，加總起來高達796年。 柯克堅信，冤獄絕對不是單一個案，「若這件事情可能發生在我身上，就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 現年57歲的柯克，並且加入非營利組織「見證清白」（Witness to Innocence），致力於推動廢除死刑、關注冤獄平反，成為美國無辜運動的重要運動份子之一。
除了DNA鑑定基金外，他也持續遊說國會，希望國會能夠仿照美國司法部的「冤案審查計劃」（Wrongful Conviction Review Program），補助各地的無辜運動組織經濟，協助他們進行案件調查、研究科學證據，以及從事各種冤案救援訴訟，以協助各地的冤案儘早平反。
2013年5月，馬里蘭州州長簽署廢除死刑令，身著藍色上衣的柯克，以及他的妻子Vicki，忍不住起身歡呼。（圖片出處：美聯社 Patrick Semansky。相關報導：MSNBC。）
贏得清白的象徵：無辜者的冠軍戒指 時間回到1984年，柯克入獄那年。有天晚上，他夢到自己贏得了美式足球的盛事「超級盃」（Super Bowl），並且從國家美式足球聯盟的主委手中，接下了獲勝者獨有的冠軍戒指。那時他剛獲判死刑，而他最心心念念、最殷切期盼的，正是自己的清白。他醒來後想著：「總有一天，我會平反，然後我會獲得我的冠軍獎勵」。 那股期盼成為他支撐自己，走過死刑判決、爭取平反，並堅持到最後成功獲釋的力量。
在參與無辜運動倡議十餘年後，柯克決定將那股期盼從自己的夢中取出，成為現實。學做珠寶工藝多年、擁有一間工作室的他，要為每一位平反者設計、製作一只平反戒指；他將其取名為「冠軍戒指」（Championship rings），因為認為每一位平反者，都是戰勝冤獄、贏得清白的冠軍，而這只戒指，則是這場勝利的重要象徵。
由柯克設計、親手製作的平反戒指，採取與超級盃冠軍戒指相似的樣式。除了左方的平反戒指之外，曾經身為死囚一員的柯克也特別在送給死刑冤案平反者的戒指雕刻字樣上方加註「死刑」二字。(圖片出處：巴爾的摩太陽報 ）
距離我們在無辜聯盟年會會場走廊上，遇見笑呵呵幫大家量指圍的聖誕老人柯克，已經超過半年。就在幾週前，戒指寄到了台灣。除了當時有去到現場的龍綺、月英姐、燕飛伯與阿澤外，蘇建和、莊林勳、劉秉郎、徐自強的戒指也一起抵台，恰好遇上世界反死刑日。 在送給死刑冤案平反者的戒指盒中，柯克留下了這樣一段話：「我對你的祝福，像是煦陽中降下的暖雨。願永保堅強，祝幸運長駐。」（My blessing fall upon you all like warm rain in the sun. Stay strong and good luck always.） 在他的案件之後，他的力量創造了柯克基金、協助無辜運動的成長，也扭轉了四十位無辜者的命運。而現在，歷經生死、終獲平反、重新緊握自由的柯克，更將繼續透過這只他親手打造的戒指，為同樣深受冤案所苦，歷劫歸來的平反者們致上對其生命的敬意與祝福。
書寫至此，突然察覺，說柯克是聖誕老人，或許也不算言過其實。
【新聞稿】
司法院「立法明文承認或排除測謊鑑定證據能力之可行性」公聽會
司法院於10月19日下午召開「立法明文承認或排除測謊鑑定證據能力之可行性」公聽會，邀集審、檢、辯、學及實施測謊之機關代表，交換專業意見，以供刑事程序制度研議委員會參酌。
【調查報告】
監察院就前手球國手陳敬鎧案提出調查報告
王幼玲委員、蔡崇義委員、高涌誠委員、張武修委員調查針對前手球國手陳敬鎧案，指出，陳敬鎧為視覺皮質損傷(CVI)患者，仍可靠殘餘視力活動是否為真？有無冤錯的可能？有進行調查之必要。
【投書】
金孟華／藏在正義陰影下的共犯自白
共同被告的證詞被給予過高價值的問題，並沒有一個簡單的解決方式，只能透過實務工作者在個案中認真看待釋字582號解釋給予我們的工具，在訴訟中透過交互詰問挑戰共同被告之證詞。
【裁判書】
最高法院107年度台抗字第683號
若前後聲請再審之原因事實及提出之證據方法一致，即屬「同一事實原因」，自不許其更以同一原因聲請再審。反之，若其後聲請再審根據之原因事實或證據方法有一不同者，即非「同一事實原因」，應許其聲請再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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