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家族（10）歷史的前行者

「……上海是繁華都市，又好似重建中的戰場，以前的13軍軍長湯恩伯被任命為淞滬杭警備總司令，籌組戰事，以我現在想應該是為阻止解放軍進入，但著重的工作卻是搶運上海的金銀財寶、重要物質，甚多軍事裝備陸續向張化濱碼頭集中。

我曾在碼頭上親眼看到，用繩籃向船上吊運木箱時，斷纜時木箱子斷裂，散落滿地的銀元。上船時次序很亂，富商帶著珠寶、子女乞求逃命，有些幸運地上了去。我們學生是當然被運者，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在上船前兩天，人人有著憂鬱的心結，加之學生中有對於局勢不同的看法，故失落者不少。我們裝上包，於民國38年四月十日，上了招商局三千噸之貨輪，而後清點人數，航向大海，停於崇明島下錨，約莫在四月十六日向大海東進，至於船上的生活，實在是缺糧欠藥，生病者不少，男女不分大小地在船側上拉痢，天氣慢慢熱了，台灣的濕熱氣候真是使人受不了，一般人的服裝仍是冬服未換季。

民國38年四月二十四日，於台灣省基隆港登岸。」

-摘錄自《鮮煙鹹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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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爺爺張文學，在台灣六十多年，終究是沒能學會台語。

在他顛沛流離的時光中，經歷過戰爭、逃難，後來因湖口兵變牽連，軍旅生涯的後半段在全台灣調任，從蔣緯國侍從官到花蓮兵工廠廠長，台灣對他而言永遠有著一片陌生的隔閡，直到90年代開放兩岸探親了，爺爺才似乎找到曾經的歸宿，可即便如此，要搬回河南居住卻也為時已晚。

爸說，小時候爺爺很常不在家，在台灣各地調任，久而久之親子關係疏遠，後來漸漸無話可說。

這樣的經歷，讓老爸在三十多歲時選擇提前退伍，放棄軍官身份，是因為他想每天回家能看見妻子跟孩子，老爸去考了代書執照，做房屋仲介，接下來二十多年雖沒賺什麼大錢，但至少沒錯過孩子成長的時光。

小時候921大地震，嚴重的災情幾乎摧毀房地產行業，爸別無他法，只能轉掛在別人公司下賣生前契約，那時每天我放學回家，爸都等在家中，笑著問我要不要騎車去大坑兜風呀，父子兩人就一台摩托車，翻山越嶺在大坑四處閒逛，摘枝枒伸出圍牆的龍眼吃。

當我越了解家族的脈絡，便越理解所有歷史都是相連：

如果不是唸了開封高中，爺爺就不會跟國民黨來台灣。
如果沒有湖口兵變，我們家也可能是將軍之後。
如果不是因為父子關係的疏遠，老爸也可能繼續在部隊服役。
如果爺爺回河南沒有投資造紙廠失利，那親戚們或許還有其他可能。

這趟旅行最後在上海結束，我跟老爸都鬆了口氣（畢竟現在到處跨省份跑風險極高），我將爸送上飛機，在清晨的浦東機場回到旅館，看著手邊資料，我想還得花上好段時間才能消化。

現在挖掘這一切，對我而言既是為了不忘記家族的來歷，也是為了悼念，在爺爺去世之後這十多年裡，能將這漫長的拼圖給完成，我想那就是對他來說最好的禮物，我一直都喜歡小說《毒木聖經（The Poisonwood Bible）》最後的一段話，也送給你們：

「你害怕自己會忘卻，但你永遠不會。你將寬恕，你將牢記，那裡曾是我的心，那才是你需要的標記。放下吧，繼續向前，走入光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