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家族（9）聾

莫約三年前，有天醒來，老爸突然發現自己一耳聾了。

當時的我不在他身邊，但聽說找遍中西醫，針灸、吃藥、掃描都做了，卻沒能得出結論，於是從此老爸失去了一邊的平衡感，世界只給他留下扁平的聽覺。

我們並肩走路時說話要站在他的右方，穿過洛陽夜市，或在嘈雜的車站大廳時，很常我跟票務員溝通半天，出來時爸才告訴我，其實像剛才那樣的環境，我們交談了什麼他是根本聽不見的。

喪失一邊的聽力給爸非常大的打擊，加上那時他剛退休，生活失去重心，整天就像靈魂被抽乾似的，除了看醫生，整日就癱在家中看電視、滑手機，有幾次我回家，他竟然問我：「有沒有什麼興趣能推薦我去嘗試的？什麼都可以。」

當時我心裡有點慌，深怕老爸會就此一蹶不振。

沒想到過了幾個月後，他突然振奮起來，宣布要去考碩士。

老爸從前就喜歡歷史，只是礙於生計，歷史僅能當作興趣，現在既然退休了，他就想爭取去考中興大學歷史碩士班，於是在家裡大部分人都支持（但未必看好）下，老爸竟然順利考取，專攻民國史，最令人吃驚的是，兩年後他就拿下了碩士學位，現在要再考博士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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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河南，來到南京是為了老爸的學術研究。

南京不僅是國民政府首都，留存大量民國時代建築，還有最重要的南京第二歷史檔案館，裡面保存大量文獻，這是爸一直心念想去的，可是二檔館層層看守，申請不易，就算有介紹信，還得每天早上八點去搶僅有的25個名額，老爸搶了幾次都失敗，打過幾次電話無果，我一氣之下從淘寶找了搶票機器人。

「這是要搶……歷史檔案館？」對方困惑，他們平常都是搶演唱會、限量代購，估計遇到搶學術研究查資料的名額還是第一次。

「對，能搶嗎？」
「應該沒問題，我們可以提前設定好程式刷單。」
「那就交給你們了。」

但令人震驚的是，隔天竟然失敗了，而且還接著失敗了兩天，對方很尷尬地說想不到這麼激烈，「這肯定有同行，人手是做不到這個速度的！」我心裡罵聲連連，想這不就是個歷史檔案館都要花錢找代搶，現在連歷史研究都這麼捲嗎！

而皇天不負苦心人，可能檔案館被我們三天兩頭打來騷擾怕了，有天打電話來說，之前某天有人取消預約，如果要的話可以將名額給我們，當下我跟老爸真是感激涕零，否則南京幾乎就要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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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還是要有生活的重心，以前的重心是你跟弟弟，還有你媽，現在輕鬆些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今天的老爸，在台灣除了往返中興大學上課，就是窩在老家二樓的書房專心研究史料，偶爾我們視訊，會看到房間裡的書越堆越高，想多嘮兩句，他會說唉呀行了，我還得看書呢。

南京旅館的清晨，我醒來時是上午七點，老爸已早早出門前往檔案館了，想起前晚不斷叮嚀台胞證、核酸證明、介紹信有沒有帶，今天總算可以了結一件心事。

現在我也終於懂得反擊了，下次換我問問他：

今天功課寫完了沒？
有沒有跟同學好好相處阿？
下週跟教授討論的報告都看了嗎？
論文題目還沒定？隔壁家的老王都開始動筆了！
有時間看電視不如去唸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