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要看點電影先不要說話

陰天的時候,我們只讀書 — — 讀一些簡單的書,他人的故事,或是一些鞋子,一些腳,以及寫作,同樣的,也寫一些簡單的物事,不涉及他人、遙遠的苦難以及錢。

有時候也看電影 — — 我們總是會因為這些閃爍的影像想起很遠之前的事,甚至也就忘記都是甚麼時後發生?在哪裡?和誰?只有一幕一幕的場景從我們的眼底滑過,非常非常地貼近圓弧的眼球的靜物畫。

三天前上大肚山去大學旁聽的時候看了一部電影,我只記得那有關於除魅 — — 記憶敘事的反浪漫 — — 我看過那部電影,在那堂課的前幾周。

「我非常喜歡。」我這麼說,「原本有打算二刷的,但它下檔了。」我回答問題。

放電影的時候我睡著了,想著雷奈的片既然可以睡著那麼奇士勞斯基應該沒有關係,接著夏洛特威爾斯也可以被原諒吧,反正都已經是盜版片源了,在腦袋裡我就可以重新解釋這些字幕,嘗試聽懂快速的英國腔,不過沒有用,我睡著了。

那有甚麼關係?電影結束之後我看了每個人發言時候的表情,嘗試聽懂裡面是不是帶有一種顫抖,不過沒有用,我沒有辦法理解這種內心深處被攪動的驚心動魄,就比如莉莉周周 — — 青春的失衡對我來說極遙遠,距離使得我就連感同身受都無法觸及,這些影像從來沒有和我互相碰觸的時候。

比較常看的一些片子,比如海上花、燃燒女子的畫像、死者田園祭,以一種多稜鏡的窺孔對於語言、手法、色彩感到安心;當我第一次看這些電影時,喜好並不是準確的,那是一種發芽的狀態。像水稻,當一部電影能再看第二次的時候,疏秧的過程,確定這是一種長久陪伴的關係,藍白紅究竟要選哪一部在早晨?我最近一直想再看一次憂鬱貝蒂,在度過一段無限重播死者田園祭的時間之後。

只能以旁觀對待他人之痛苦,像也讓別人看我的;我沒有辦法回答他人是不是與我無涉,至少反之亦然;我看著我前面的人邊哭邊說話,只想到三年前去花蓮參加一個文學營的時候有個人唸著唸著就哭了出來,李欣倫是我們散文B組的導師,A組高翊峰是我五年前參加在亞洲大學辦的那場時的導師,那時我想著:「這又是何必。」過了幾年我又想:「表達情緒的確是應該要被鼓勵的。」而回想起這件事的大學課堂上我覺得:「好吧我好像沒有什麼值得哭泣」就奢侈地感到惋惜起來,挾帶一點點地歉意。

我常常感到可惜,當我參加一個分享會、作家講座、或者只是課堂,當我看著那些無論起立發言或舉手發言的人都有著一個與文本相關的生命經驗;我感覺抱歉,我沒有甚麼可說的,或者是,我沒有什麼值得哀痛的,我沒有,那些縱深過生命的物事或一件深埋的秘密可以值得寶貝;我沒有重要的話要說,就如同我從來不想主動要求別人來看我在文字裡說話、跳舞、唱歌。世界上有這麼多鑲嵌在苦難裡的人,我們都不應該將眼睛黏貼在我的身上。話語是一面巨大而痛苦的牆,如何地我們有權利在屋裡轉動那些玻璃球而不是點一盞燈去看那些垣與梁?

我嘗試去尋找一切苦痛來訴說,試著說些什麼。說些別人的,那是贖罪的意思。說些關於一個群體的,幸好我還有機會能加入。至少我必較願意為他人說話,那我就是一個砌牆的人,言及語搭屋子不知道我是不是能住進去,沒有甚麼事情需要被原諒。原諒不值得。恨是值得的,「心裡總要有恨才能過日子」一但有哭泣聲一但有顫抖我就閉上嘴巴不談,因為我沒有位置去說。

生養我的家庭和睦,父母俱在,我既不屬於任何的少數集合也沒有受到精神或物質壓迫:我屬於無憂慮的小資產階級,有奢侈的小煩憂,因此我懷抱歉意的書寫他人之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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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瀅芮
囈語計劃 | Project-Jargon agraphia

島生島,鞋生鞋,島島鞋鞋就有了海與路,原來同樣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