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en it was at 4 a.m. :

話以至此,少,還有甚麼困擾等著你嗎?

沒有了,老者,我把話都說完了。但你難道就沒有別的甚麼要說的嗎?你的舌是如此遼闊。

濕潤的是你沼澤的齒間,在我的眼窩裡只剩枯沙野蔓。

那也足夠了,蔓是不可能停止增生的,在塔上環繞著地不也是這些枝葉子?

可是你呢?少,攀登的人卻不是你,說吧,你曾參與過竹塔的工作嗎?颤抖的掌與其紋路是你刻上去的,沒有權力是你指認那些想爬上高塔的盲眼使者。他們從他們遙遠的國度來,前甫後繼地來到我們眼前的大河中那髒泥淤沙堆高的沙洲,渾身臭氣地用奮力撐開的、傷痕累累的乾手手指抓住塔因為風化而形成的溝壑。

我知道他們是誰並且知悉,他們從哪來就將往最相似的地處去。像荒漠裡斷了螯的黑色巨毒蠍子,在夜晚冷卻的浩浩煙色穹頂下細細地從裸石的陰影內鷹巢而出像沙丘無數的背脊奔去。讓無雲遮蔽的月球冷光曬在曬在他們烏亮的外骨骼上。黃銅木在他們的快速擺動的腳肢下和沙的顏色開始無限接近。接著,在牠們終於在沙丘的稜線上,十數隻彎鉤著喙的惡鳥因為見到蠍殼上反射的晶白亮光,開始從高崖石檯上躍下俯衝。用爪抓起那些蠍子。然後將他們用力地摔撞在岩石上。黑殼內裡柔軟、白色的組織與漿液便像果實一樣多汁地綻開。
鳥們張著促狹的目與翅,彷彿這樣餘興似地狩獵搜捕行動是如一整團橫渡過幽深海水來到大陸進行殺戮的舊世紀士兵。此刻他們的身體充實地如同他們的行動有著聖神光輝那樣飽含意義。那鳥、那鎧甲、那鎧甲裡面煥發著比身著之物更為閃亮剛硬的天外之敵。沒有人能答出他們究竟來自哪裡、居於那裡、祖輩又是誰這樣的問題。然而、他們將自己帶來到此地、他們目標清楚、冷靜而決絕不已。鎧甲、長翅、豐盛的羽翮包裹著的肉身在到達不久後就會完全消失,以物理的形被他們造訪過的高原沃野農戶們所失憶。誰能夠有餘力存取他們的輪廓與日下陰影?
因此,意志卻長生不散,遍及每個荒谷、嵺峭山壁與鋒利的石尖。

你這麼認為嗎,少,塔是雄偉的死城?那男女老幼皆被來訪者屠殺殆盡連一無名幼子都來不及出逃的聚落。在仇敵都不能長成的殘忍咒詛擁抱的死寂村落。只剩破爛的豬圈裡嗷嗷嚎叫的種豬在飼主全家被全身反縛,繫在運輸軍火的車後面讓尖聲大笑的駕駛兵在廣場上繞圈拖行數個小時渾身血腥地慘死後,終於哼哧哼哧大肆到處發狂般交尾。

你必然知道,為何我不再反駁所有的故事。而只說。
六個月之前在塔的左側、在大河的另一岸、在老者的瞳孔還猶生長的那一邊。每戶鳥籠一樣格格節次排列的陰鬱公寓。右側數來第八間、六樓。就在上回颱風時坍塌的樓梯左側那一間。在某天黃昏的時候忽然亮了起來。
我曾花了連續一個禮拜,每日在黃昏後盯著亮起的那間屋子。那亮起的果決如同在那間曾經被我們以為已經殘敗的水泥格子裏頭有生活而非生存,已經栩栩展演開來。有人決定在此長居下來了。
老者,我曉得那塔的大樑上垂掛著的是什麼:剛開始只會隨風擺盪,落幾回雨之後愈發沉重,氣味在這時開始佈滿河面;而兩周之內一個輪迴就會結束 — — 那些懸掛著的不是被其親族拆卸下來便是帶著半截繩子連著圈套 — — 逐級地從白漆的結構柱上掉下。那些肢(發紫的、發黑的手手腳腳們)以及詭異的方式彎折在因重力而脊骨接縫被撐開所形成的凹槽上。像週日拿出戶外讓陽光曝曬,曲折在曬衣桿上的冬被那樣。

【拆繩、割繩、卸屍、賣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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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瀅芮
囈語計劃 | Project-Jargon agraphia

島生島,鞋生鞋,島島鞋鞋就有了海與路,原來同樣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