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一齣以你為名的愛情悲劇：意識流與愛
上個月巧合的看了幾部意識流作品，陳玉慧的《德國丈夫》、想看很久但最近才終於看完的電影Song to Song（為妳唱的歌），以及在影音平台上隨便撿的Ana, mon amour（我為愛做過的傻事）。三者都是意識流敘事，並皆以「愛情」為軸，鋪開對人生的回顧。
《德國丈夫》納入各式各樣的人生片段，離婚、相識、結婚、外遇、性侵、家庭、父親與愛戀。丈夫明夏出現在每一段敘事，出席或缺席都那麼重要。這是一本回顧之書也是一本檢討之書，作者叨叨絮絮反反覆覆對自己說話：我愛自己嗎？我愛他嗎？我愛自己妨礙我愛他？我不愛自己使我不會愛他？我還愛誰？我告訴自己我愛誰？透過對愛的描述與檢視，重新翻開人生的每一個章節、每一個壅塞的夢與散漫的念頭，看自己，更看自我的流變。
一見鍾情而成的多年婚姻，以外遇與離婚收場，這之間可能經過多少的自我質疑與懲罰。愛的轉移與湮滅，反覆在釐清自己的過程中出沒。簽下離婚協議後，她寫「一切歸零。」
電影Song to Song從女主角Faye的角度出發，在時間線上跳躍著講述她與生命中兩個男子的故事。女主角由Rooney Mara飾演，兩位男主角則是Ryan Gosling和Michael Fassbender，本片眾星雲集， Natalie Portman, Cate Blanchett都在其中領有一角。精緻的演技與紛紜的美人當然是本片看點，貼切且經典的選曲配樂作為意識之補述，也相當值得玩味。
意識流的敘事線跳躍而零散的堆砌出女主角的人生故事，兩個男主角分別代表兩種生活態度，在Faye的人生中時而重疊時而衝突。故事之外，也透過獨白與特意擷取的時刻自然建構出女主角面對自己的態度與意志。意識流的優勢發揮淋漓，觀者更深刻且不抵抗的滑入敘事者的角度。
Ana, mon amour （直譯：安娜，我愛你）也是從一人的意識出發，講述與妻子的相戀、婚姻、爭執、離婚，並構築出兩人的人生跨度。對白詼諧，劇情也有趣，對於兩人的背景與相戀磨合過程的詮釋頗有見地。若想看這方面的作品，或是對羅馬尼亞電影有興趣，都很推薦。
意識跳躍，到底要說什麼？這些人的人生似乎都與愛情盤根錯節，講述愛情就是講述人生，伴侶在一個人的人生中，所佔領的幅員真的這麼遼闊又深邃嗎？
我很喜歡的Stand-up comedian Daniel Sloss提出過這樣一個理論：如果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幅拼圖，拼圖的四個角是家庭、朋友、興趣與休閒活動、工作。而中間最大的一塊是什麼呢？幾乎所有不分古今中外的社會，都告訴我們，中間那一大塊，應該要是你的伴侶。你的伴侶、你的愛人，跟你一起組成家庭的那個人，應該站在拼圖的中心，兩個人重新剃除、挑選兩人外圍的八個角，組成一幅共同的新拼圖。
（後話：Sloss後來補充，他不認同中間必須是伴侶的約定成俗，應該要是能讓自己快樂的東西。再後話：超推薦去看Sloss的脫口秀，非常好笑又辛辣，Netflix上有。）
若按照這個理論來看，似乎可以理解為什麼這些意識流的作品都跳不出愛情的網羅。陳玉慧的人生回顧圍繞著明夏，因為明夏就是她的拼圖中心；Faye無法決定中間到底要塞進BV或Cook，所以兩個人都擠了進來；Toma心心念念的都是Ana，因為Ana是他的世界中心、他的圓心與原點。他們都把「找到伴侶」當成衡量人生完整與否的要務，因此當他們認為自己找到了對的人時，就急不可耐的開始拆除自己的拼圖，以對方為骨架蓋出一個新的不朽人生。
愛情在這裡像是攻城掠地，誰技高一籌就能夠留下更多的自己，萬一時運不濟愛情消失，總有一個人可以持續自己的生活。所以陳玉慧說自己一切歸零。她的人生已經被改造成了以明夏為中心的拼圖了，當伴侶關係崩解，拼圖中央硬生出走，剩下的也隨之裂解。
一場離婚就一切歸零，是合理的嗎？人生難道只能與愛情盤根錯節？但愛情又是怎麼一回事呢？社會學家Eva Illouz認為，有一種「自我實現的敘事」，當代人透過一次又一次的自我表達，去扭轉自己對事情的記憶與情緒，達到自我治療、舒緩的效果。我猜想所謂的愛情、靈魂伴侶、天作之合也是一樣的。社會告訴我們，你必須有個伴侶人生才會完整，人們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拚命的自我說服：我需要伴侶，我當然自願為了伴侶改變，我當然找到了愛情。
但認定的那塊拼圖不一定真的合適，人們太害怕寂寞，太害怕被冠上剩女、魔法師等稱號，太害怕被臆測結不了婚一定是哪裡有問題，所以瘋狂的催眠自己我們很相愛、我們很合適、我們又浪漫又甜蜜。進而毫不猶豫的拔除自己原本的拼圖，迫不及待跟這個「對的人」重新制定人生藍圖，妄想自己只要順服對方，讓自己離不開愛，就不會失去愛。畢竟我這樣愛你，畢竟我為了你改變了這麼多，畢竟你是我的世界中心。
然後，天作之合終究分開，支離破碎的人寫故事整理人生。但我們還是不知道，這些人寫完後到底看見了什麼。
意識流的故事，常以愛情為主題。這些故事或心碎或傷感，但我總覺得都有一點警世。無論如何，這四部都是非常真誠且特別的作品，還是推薦大家都可以去看看！
這次提到的東西很多，還是各種類型大雜燴，附上資料:)陳玉慧《德國丈夫》(2019)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11915《為妳唱的歌》 Song to Song (2017)
https://www.imdb.com/title/tt2062700/?ref_=nv_sr_2?ref_=nv_sr_2《我為愛做過的傻事》 Ana, mon amour (2017)
https://www.imdb.com/title/tt6125690/?ref_=rvi_tt《丹尼爾·斯洛斯：現場表演》Daniel Sloss: Live Show
https://www.netflix.com/tw/title/8022368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