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人的性別：《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讀後討論
一、前言
超人，是尼采欲求的價值，查拉圖斯特拉是超人的諭示者，他帶來成為超人的價值與方法，貶抑世俗的所謂正義、所謂平等，籲求更高層級的回歸，超脫現世社會。透過《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一書，尼采重申自己的思想。超人是超越人的「超人」，而什麼樣的人可以成為超人呢？尼采首先除了剖析超人應有的價值觀，也針對人的自然屬性，所謂性別，進行分析。本文欲透過尼采提起女人形象、女性精神的幾節，討論這幾個女性形象各自代表了什麼樣的意涵，並思考性別的差異，對尼采來說，在情意、靈肉方面有何不同，男性與女性的關係又是如何。
二、女性概念
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第一次出現女性概念的章節是卷一的〈朋友〉節，其中查拉圖斯特拉先否定世俗的朋友概念，讚揚個人與敵人之間的關係，認為高尚的友情一般人難以理解也難以擁有，尤其對女人來說。
查拉圖斯特拉認為女人「是奴隸又是暴君，因此她只知道愛情」，友情是女人不可觸及的概念，因為女性只在乎愛情，只欲求愛欲，就算在清明中的愛情也會出現突變的閃電。由此可以發現，尼采眼中的女性是狂暴多變的。奴隸與暴君是極端的奉獻與極端的施予，達不到施予的道德，只是在愛情中隨心所欲。在此，友情與愛情也成了兩個相反的概念，前者是道德、理性，後者是野蠻、愛慾，就如同西方文化過去的文明／野蠻、西方／東方分野，愛情是野蠻的、不理性的，是落後的也是神祕的。而只懂得愛情的女人，對尼采來說，就是野蠻又神秘的象徵，對「厭惡的一切都有武斷地成見」，是隨天性、未經理性道德教化的小貓、小鳥，甚至是母牛。
尼采雖然將女人與愛情畫上等號，但卻沒有將男人與友情相等，「男人也無法真正了解友誼」男人也不是所謂文明教化的一方。但尼采在這一章節提起男性與女性時的不同，在於他相當明確的將女性劃入「只懂得愛情」的一方，男人卻是「誰又了解友誼呢？」。這樣的分野，是對女性（比男性低下）的貶抑嗎？明確地將女人打入與友誼無關的一方，男人卻是模稜兩可的，雖然不懂友誼但至少不屬於愛情。無法了解友誼就無法成為超人，女性不能成為超人，而男性也不懂如何超人。此節看似封閉了女性成為超人的路，然而，除了透過實踐查拉圖斯特拉點明的超人價值成為超人外，是否有其他的路徑脫離世俗社會、回歸自然？
將女性與男性區隔，是為了貶低女人，或者是為了給予女人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愛情不只是狂暴無理智的，愛情也是神祕崇高的，在浪滿主義者的眼中，愛情甚至可以是解方、是目的、是一切。女性是否可能以另一種自然的方式，超脫人，而成為超人？相對之下，男性已經走上了理智道德教化的道路，卻遠遠未達超人的境界，似乎已是超人無望。
在〈老婦與少婦〉一節，查拉圖斯特拉向老婦說「女人是謎，但同時也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生育」，男人對女人來說，不過是生育的工具，女人對男人來說，也不過是一場危險的遊戲。他也說「女人比男人了解孩子，但男人比女人更稚氣」，似是說女人只要掌控了男人心中的孩子，也就掌控了男人。但女人為什麼要掌控男人？為了使男人成為生育工具？女性了解男人，因此可能掌控男人，進而可以生育。女性的謎底的就是生育，尼采將這這一切相扣，從母牛的比喻開始，尼采便將女性與生育緊密的連結在一起。
但女性為何要生育？他說「讓妳們的希望說：但願我能孕育超人」，在此，女性與超人透過生育連結在一起。尼采主張透過生育，女性可以貼近超人的境界。但這卻不是女性超人（動詞），而是生育超人，雖然尼采認為女性就是生育，但生育超人之可能卻完全不等於對女性超人之可能的肯定。
〈老婦與少婦〉一節的最後，查拉圖斯特拉對老婦人說「男人的幸福是『我要』，女人的幸福是『他要』」他認為女人服從男人才會幸福，女人對男人的服從，能裝飾女人膚淺的靈魂，而男人的靈魂如巨流深邃，女人無法了解。這是尼采對男女關係的表述，他認為女性的靈魂淺薄，因此必須要服從靈魂更有力量的男性。雖然尼采對於性別差異在生育、愛情與友誼的有更深層的解釋，但他對男女性在俗世社會中互動的見解，有著根深柢固的偏見。透過前述分析，男性與女性的概念性差異，對尼采來說可能是沒有高下之分的，但他認為男人與女人在社會中的表面關係，有高低之分，女人應服從男人，女人膚淺、被男人吸引，而男人被奉承、發號施令。
三、女性形象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女性角色第一次出現，是卷一中的老婦，但老婦說自己已不算女人，因此第一個以女性形象出現的女性角色，應屬卷二〈舞曲〉一節中的少女。查拉圖斯特拉行經草地，少女正跳舞，尼采以華美的詞藻形容輕盈美麗的少女，賦予少女美好甜蜜的形象。查拉圖斯特拉引導少女與愛神邱比特跳舞，為他們引吭伴奏，他唱到「生命……是狂野而多變的，其實根本是一個女人。」、「智慧生性多變而剛愎，……，也許他是邪惡而虛偽的，或者根本就是一個女人。」。當少女與愛神共舞，是善美的景緻，而歌曲中生命以狂野、多變又放蕩的女人形象現身；智慧則是多變、剛愎又誘人的女性形象。
從此推論，尼采心目中的女性形象，充滿野性的力與美，所謂的女性特質，無論是狂野、多變、剛愎、放蕩或誘人，似乎並無貶意。生命與智慧都是尼采推崇、愛惜的特質，當少女與愛神共舞，生命與智慧就會出現，並且是以女人形象出現，似乎又再次暗示女性、愛情與孕育生命之間的關係。
在卷二的最後，〈最靜默的時刻〉一節，尼采首次提及了「情婦」一詞，查拉圖斯特拉說「昨日傍晚，我最靜默的時刻曾對我說：這便是我那兇悍情婦的名字。」查拉圖斯特拉的情婦是「最靜默的時刻」，最靜默的時刻拷問他的內心，指責他不夠謙卑，她教他忘掉服從、發號施令、統治、指揮。細品查拉圖斯特拉與情婦之間的關係，查拉圖斯特拉是怯懦、受制於人的，情婦是占優勢的一方，她指責、教導、引誘、責罰、命令查拉圖斯特拉，兩人間的關係不是〈老婦與少婦〉中的女性服從、男性命令，而剛好相反。這時，情婦成了男人，查拉圖斯特拉成了女人，查拉圖斯特拉臣服於情婦的深邃，最靜默的時刻得到了服從。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男女關係模板，情婦是地位更高的，男人是地位低的，婚姻之外的愛戀情慾，無關生育的男女關係，在尼采看來，性別權力完全不同。
尼采在理解情婦時，情婦之於女性的差別，我想是在婚姻的有無，以及生育的有無。在卷一〈孩子與婚姻〉一節，孩子與婚姻是綁定的一組概念，婚姻「是為了以兩個人的意志去創造一個凌駕他們之上的人」，雖然大部分的人都做不到，都是動物的結合，但尼采仍舊認為這種成就超人的願望，也就是婚姻，是神聖的。尼采心目中的神聖婚姻，為了成就超人(生育)而形成的婚姻，女性會為了生育而服從男人，但情婦與情夫之間的關係，不是為了成就超人，而是來自本能的愛慾糾纏。在尼采的描述中，處於情婦身分的女性，呼應了舞曲中生命與智慧的女性形象，是「多變、剛愎、誘人、狂野、放蕩」的，當女性從生育的使命解放，女性複雜多變的本性得到展現，男女之間的關係也出現了新的可能。
最後，最靜默的時刻說『你所結成的果實已經成熟了，但是對你的果實來說，你自己還不構成熟！因此，你必須再返回孤寂之中，這樣才會變得圓熟。』。這是生育關係的倒反，查拉圖斯特拉是孕育的一方，情婦是頤指氣使的一方。尼采似乎認為，在情慾關係中，男人成了可能由自然超人的一方，女人則隨心性行事，無超人之憂。
四、女性本質
尼采最後一次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提及女性，是在卷四的〈在荒漠之女當中〉一節，查拉圖斯特拉的影子遙想過往的記憶，很久很久以前，在東方，有一群無憂無慮的可愛少女，像是瑰麗晶瑩的謎團，櫻粉的唇瓣、雪白的貝齒，有著溫柔同理之心，會為了失腿的棕梠樹哭泣。這一群荒漠中的少女，就像是尼采心目中最原始的女性的化身，屬於東方、神秘難懂、野蠻天真。
查拉圖斯特拉的影子在最後大聲歌唱著要給予少女一些告誡，他說：「道德的榮耀！歐洲的榮耀！／道德的風箱，不停地鼓吹吧！／哈！在發出道德之怒吼吧！／有如道德之雄獅般／向那些近身的荒漠之女怒吼 — — ／ 只因道德在一切呼嘯之上。／ 最親愛的少女們，／我原比任何歐洲人還要熱情與飢渴，／然而我現在站在這裡／ 卻與歐洲人無異，／ 願上帝助我一臂之力！／阿門！」我想，這是尼采試圖提出的，他心中這些原初的、可親可愛的女性，為何跟查拉圖斯特拉一路提及的女性完全不相同的解釋。這些遙遠古老東方的女性，是還不知道道德、歐洲的榮耀，還沒有經受制式道德教化的女性，因此她們上聽從天性的熱情與飢渴，查拉圖斯特拉的熱情與飢渴，跟這些少女比起來就像是杯水與大海的差異，這些少女是大海，是超人，是敢於冒險、超越、自省的超人。
尼采在此批判了歐洲引以為傲的文明道德，跳脫了文明與落後、道德與野蠻的二分，查拉圖斯特拉一路上貶抑的服從、膚淺，或多變、放蕩的女人，都是歐洲道德禮教的後果。尼采懷有怨懟的是這些被道德拖累的女性，而他並沒有因此否定女性的本質，也沒有拒絕女性超人的可能。
五、結語
作為一個思想家，我認為男性與女性的本質概念，對尼采來說是沒有高低之分的，但在世俗社會中，尼采看待男女關係、男女權力地位時，有相當深的成見，對社會中的女性尤其厭惡。這也許是因為尼采與戀慕的女性、母親、妹妹之間的關係皆頻頻受挫，我們現在已不得而知。尼采並沒有因為對社會中女性角色的歧視，就全盤否定女性的價值與超人可能，是他作為哲學家可敬的地方，但他也沒有深入思考他對女性的偏見來自何處，社會對女性的要求又是否合理，也是他的誤區。《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涵蓋了深奧駁雜的思想，閱讀起來思緒跳躍、穿插，頗為有趣，望未來有機會能再深入思考本書的其他層面。
六、參考資料
尼采(Nietzxche, F.)。《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 (余鴻榮譯)。出版地點﹕台北市，志文出版社，2001
課堂講義，N11
寫在後面
本文是修習國魁老師社會思想史課程的期末作業，選讀尼采的作品，希望能對哲學與社會學思想的交會多一些了解。雖然性別議題從來不是我有興趣的研究方向，但寫作本文促使我對性別的本質加以思考也瀏覽了一些女性主義的網頁，有些收穫。不過我大概沒有這方面的慧根，愈寫愈覺得性別研究真的好無聊喔X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