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交手系列: 複雜的外交政治

Ian Yu
多多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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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min readMay 31, 2019

自五月重新提升關稅後,中美交手重新被熱論。中美交手並不只是關於貿易戰,而是方方面面的互相牽制與重新洗牌,中美交手系列是為不同方面提供觀點,以更完整的框架去看待中美消息。

政治很複雜。小的時候聽大人如何談論政治,就好像討論高中生打架似的直白,每個政治人物的想法都被標出來,並且以擬人化的方式將一個國家當作一個人。在討論過程中,這種做法幫助解釋容易,但在實際的思維框架上,卻容易忽略內外政治的複雜度和各國民情與觀點。

在這篇文章,我們將從瞭解川普個人行為開始。多多並不認為自己懂川普個人在想什麼,但是從不同的閱讀上,可以看到一些規律。再來,我會說明中國人民與智庫在看中美交守時的角度,包括說明有哪些問題和迷思。在第三段,我會提出為什麼不能夠把美國當作一人政治看待,更不能當作所有動作都是川普個人意識,在這背後,國會的意見佔有重要地位。最終,多多會分享美國知名智庫,蘭德公司資深政治學者Michael J. Mazarr 對於不該以世界兩大超級強權的方式來看這次的中美交手。

川普個人行為: 對於關稅的執著、高爾夫球、以及對中國

川普現在的外交政策,其實可以從三十年前川普面對日本崛起時的人生經驗和致富道路看出端倪。

1970~1989日本經濟崛起,給美國人同樣的恐懼,當時美國人第一次感受到外國人的侵略感,川普自己在拍賣場上拍賣東西都輸給日本人。他在1988年前總統大選前考慮過要競選總統,開始說日本人是騎乘著美國經濟而成長的國家,是因為美國幫日本出兵,所以他們只需要想怎麼搞好經濟,怎麼把東西賣給美國人(日本車) 但卻不買美國人的東西。

川普為何如此熱愛關稅?

他當時說,美國應該要實施關稅、要日本多付軍費、有自己的軍隊,並且多開放市場。但是美國領導人太軟弱了,只懂得討好日本人,在擬定政策與協議時都怕惹怒日本人。他提過,他不怪日本,他怪的是美國人的領導能力。所以他認為美國需要強悍的領導,就像是川普自己。在國際規則上,他認為要有更多的干預,但在國內政治上,他認為要砍掉不必要的管制,並且應該要砍稅,讓美國人自己的市場重新運作正常。

The New York Times

川普在公開場合上大肆批評,但是他嘴說的卻跟做的截然不同。在他公然批評日本的期間,他同時不斷跟日本銀行借錢,買了房地產,然後再賣給日本人。所以政策上他也很支持出口、很支持國外給的錢。

Association Press

這是他發財的過程,是他三十多年來的商業經驗,可以說他愛關稅到一種詭異的程度,所以這些關稅很有可能會持久下去。不管未來會如何,從這些角度的確可以看到川普的某種程度的一致性。在面對現今的日本、歐盟、加拿大和墨西哥,川普的言辭和動作也都雷同。

以上,還是針對盟友的作法。對於中國,川普也說過類似的話,「不怪日本、是美國前幾任領導太過軟弱。」但中國在意識形態上,其實跟美國相差甚遠,可以被標為對手國,所以有更大的空間進行激烈手段。

運動畫刊作家新書爆:川普打高爾夫愛作弊

所謂的激烈手段,其實會是不擇手段的。川普習慣性作弊,在《作弊統帥:從高爾夫解析川普》這本書中,Rick Reilly 從他的親身經驗到上百個職業選手和一般民眾舉出各種例子川普是如何作弊,包括重拿新的球來打、把別人的球丟到水裡、甚至面對小孩都毫不留情。他的20個冠軍獎盃,其實是在自己的球場裡,跟自己的老婆兩個人打出來的。當川普被抓到時,他會回說:「喔,只有這樣才能夠公平與跟我打的人競爭。」換句話說,他深信球場上每個人都在作弊(數據上不支持這觀念)。

從高爾夫看川普的行為,就跟他在商場和執政一樣,就像這是一場生死競爭,必須不擇手段才有可能獲勝。

中國有自己的聲音與角度,卻難以從他人的角度思考

多多發現有的時候,台灣人看中美交手的框架,普遍上還是跟中國人比較接近的,只是在立場上不同。什麼角度?

首先,在情緒上,中國人民看向美國其實同時参有羨慕與威脅感。在整個二十世紀,因為美國國家的強盛,不管在軍事上、科技上、經濟上都是在世界上有強大話語權的,自由國際秩序中也含有一些理想,讓尚未出過國的中國人民多少都會有些嚮往。同時,對美國甚至整個西方,都會有種民族獨立和威脅感。這是對中國文化與悠久歷史的驕傲而有根本上的不融合,以及認為美國做為老大,一定會要欺壓老二、防止他人爭奪自己位置的思維。這是為什們李嘉誠會強調西方管理學和東方儒家思想的融合。

安德魯馬歇爾,Foreign Policy

在近幾年,還多衍生出了一個情緒,輕蔑。中國的崛起,對於中國人來說就像是歷史長河中的王者歸來一般,而不完全是西方標榜的「新興市場」。中國從智庫和媒體發言人較為正派聲音的說法,中國還在學習,還有很多路要走,但對自由國際秩序的貢獻很大,是聯合國的最大貢獻國,中國並不打算要爭,中國希望有的是合作。在這言詞,在中國崛起的過程,與美國開始產生很多摩擦,在中國人看來是美國人接受不了中國的崛起,輸不起,所以才針對中國。

但這一切,其實都是從中國人的角度來看,就好像中國會認為「川普=政府=美國」這套公式合理一般,中國現有的主流智庫,鮮少有從他人角度看自己的能力。透過不同的智庫與policymaker 所寫出來的論文,其實美國領導層有很多人知道中國是怎麼看自己的,並且以此擬定規劃。

在美國國防部中,有個叫做理論評估辦公室(Office of Net Assessment)的內部智庫,是從1973年直到2015年由前蘭德公司安德魯馬歇爾主導。理論評估辦公室的原則很簡單,就是要完完全全瞭解對手,懂對手的思維,並且知道對手會怎麼對自己的政策反應,以六個原則進行評估,透過這些原則,建議國防部該以什麼原則來擬定戰略。他們只負責分析跟研究最終國防部還是要自己來:

  1. 戰略的互動,美國國防政策必須依據目標可能會有的反應制定,所以必須先完全理解對方,才能知道對方可能有的反應,才能訂政策。
  2. 超長時間,不是一年,不是十年,是超長時間的長期型態,這樣才不會每次國防部換人時,策略又輕易亂改。
  3. 一定要找細節,因為國防部的人可能會忽略細微但重要的事情,例如幕僚型態
  4. 而有好一大堆時間就是要把社會型態與幕僚型態寫出來 避免太過以刻板印象去制訂戰略
  5. 戰略不對等,找出對方訂製策略的方式,使用科技不同的方式,不能把對方當作與自己一樣思維
  6. 戰略的多面化,也就是說不能只當作有”對頭”,對頭只是競爭中多個因素之一,”建立最強軍隊” 又是甚麼意思? 透過聯盟也是可以有相對的影響力,也不是甚麼東西都是要自己建造、或一定要壓死對方等等。

這裡不排除中國有明白人,也不排除美國有很執著的人,但在整體觀察上,美國的角度與中國的角度差別很大。在美國整體民情,情緒上除了感受到來自中國崛起的威脅(除了工作機會失去以外),更多還是中國的弊端行為和集權主義,形成意識形態上的直接對撞。

題外話,理論評估辦公室有多被川普政府善用,很難得知。這是因為川普政府其實在要位上一直沒有雇滿人才,在已經有雇用人才的位置上,很多位置上的領導是否有資格,也是另一大爭議。麥可路易斯的《第五風暴》是本很精采的書,不僅描繪出政府實際上進行著多少極為重要卻沒有人知道的工作,還列出美國政府現在的一些隱形危機。

美國的外交,不是川普一人說了算

美國的政府設計,白宮行政和國會立法是天生的對立,而最高法院司法作為裁判。美國總統雖然是外交的代表,但在擬定協議(Treaty)和指派外交官上,必須經過國會參議院的同意。就連軍事上,總統也沒有公然開戰的權力,那是國會的權力,只是一般來說同意讓總統移動軍事來防止攻擊。

在協議上,總統雖然可以用行政命令達成協議,但是行政命令理論上可以被國會完全否認(但需要參議院和眾議院都三分之二同意票數),或是任何時候被總統改變和取消。美國參加巴黎協議,就是歐巴馬以行政命令的方式完成的協議,以此跳過國會同意,但也因此輕易地被川普取消。

總統在外交上,若是有國會的支持,則如虎添翼。若是國會毫無表示,則總統只有自己的行政權力可以使用,並且嘗試著從兩方的灰色空間找更多力量來使用。若是意見與國會相反,總統則會難以執行許多事情。

在去年十一月中期選舉之前,美國國會的參議院和眾議院都是由川普所在的共和黨佔多數,所以整體來講,雖然不是所有共和黨都同意川普,但川普執行上也容易很多。現在來講,眾議院由民主黨佔多數,並且不斷實施其獨特的權力,美國每天都在上演調查包括川普的聯邦要員。

在面對中國這件事情上面,就像前面所講的已有意識形態的對立,尤其是在習近平上任之後,與前任反其道而行之,距離美國理想中的貿易夥伴越來越遠,這不得不讓美國領導層在面對中國時,必須多加經濟以外的考量,這包括軍事和科技上的發展等等。

理念完全不合的情況下,白宮與國會山莊大多人雖各自有不同理由,卻在要更積極處理中國一事的大方向很一致。在上個月,多多有去聽芒格辯論的現場,白邦瑞就是在辯論中國為自由國際秩序的威脅的一方。白邦瑞是美國國防政策顧問,中國問題專家,是川普政府面對中國的核心要員。在他的談吐上,其實他有比較傳統的理念,從1969年就在研究中國的他,最擔心的其實是現在中國的領導層,因為他們在走的路是舊路。不只是經濟上的問題,包括對中國網路攻擊、無人機、和超高音速導彈的研發很是擔心。

但他也公開說明過川普私下,相較於白邦瑞本人更多是意識形態和希望阻止中國的作弊型態,川普其實更執著於貿易。他不希望中國的經濟倒垮,希望有更多中國投資進美國,對於台灣或自由國際秩序等意識形態上的東西,川普基本上是不關心的。

在其他事情上,就未必了。這包括墨西哥邊境的非法移民、對加拿大和歐盟等盟友國的手段,並不像面對中國那樣一帆風順。包括新的美墨加協議,仍然需要國會的同意。

攤開過去幾十年的歷史來講,總統在外交上的確是越來越有力量,國會對於總統的讓步較大,所以這個權力平衡的設計已經有些不平衡,在美國境內有很多聲音希望國會執行自己的職責。

世界兩強? 如今的世界不能再以強權爭霸的眼光看待

現在不管是哪裡的主流媒體,播報中美交手時,常常都會以強權爭霸、新冷戰時期的眼光來看待,但今天讀到一篇來自蘭德公司資深政治學家Michael J. Mazarr 寫的文章,說明這種思維不僅不適用於現今的狀態,還會失去大局。

This Is Not a Great-Power Competition

Michael 表示,強權國家爭霸的眼光,是從十七世紀到二十世紀的產物,從歐洲各國爭霸到世界大戰等都是如此,最主要有幾個元素: 政治多極化、不受國際規則限制行為、和極為明顯的軍事與政治對立。

這三者個元素,在今天的世界已經不適用。雖然現在中美可以看做兩極化,但在聯合國的體制下,同時也可看作是多極化甚至是一體,而不是單純的多極化。在規則上,聯合國讓大家都有個國際規則來限制自己的行為,不會出現我行我素、不管國際規則的情況。在軍事和政治的對立上,在冷戰之後也已經不再那麼明顯,主要是因為核能的研發,致使若要真正拿下強奪國家,就不可能避免互射核彈。

今天的競爭與對立,並不是在戰場上,而是在經濟、外交、文化、和資訊的位面上。因各種原因而對全球國家的約束,致使大家都是在一個統一的大方向格局中下棋,今天的對立已經不能用強權爭霸這種經典例子來形容,他更呼籲美國不能夠忽略領導國際秩序的機會,因為這是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機會。

Michael 的觀點,雖然最後一句話多多是自動忽略,但的確提出了重要的觀察,今天因為不再是傳統的兩強競爭,所以整體競爭上還會參有很多合作,會有很多平衡要考慮,某種程度上,複雜性高很多。

結論

多多今天並不希望要說服各位要怎麼看中美交手,目前我也還在不斷修飾觀察這整件事情發展的思維框架,但希望今天提到的四個點,會提供各位更完整的資訊。

Originally published at https://arc.com.co on May 31,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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