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是紫羅蘭的紫

KC
妖精的閣樓
Published in
5 min readApr 22, 2019
Photo by Annie Spratt on Unsplash

塌米住在盆地的邊緣,小山上的小丑,靠著一根電話線維生。

塌米小的時候在家裡負責接電話。喂叔叔你好我是小米請問你要找誰好的我去請我媽媽接電話請叔叔等一下謝謝掰掰,塌米的媽媽可能會去接電話也可能不會,但不管接不接都會給從扁正方形的小鐵罐裡拿出一粒糖給塌米。所以現在塌米也在電話旁邊放一小盒糖,接完電話就自己給自己吃一顆。糖果被拿完的小空鐵盒堆在沙發後面,鏽得像一架大型怪物的金屬骸骨,電風扇一開便嗚嗚響,偶有吹得起敲得響大小適中的碎骨被困在顱腔胸腔腹腔,就會發出噹噹噹。新的小空盒堆得愈來愈慢,怪物也老了不能再長大了。

塌米剛搬到山上,第一件事就是接電話線,一開始只是因為要讓媽媽打電話給他,塌米第一次自己住,媽媽說每天要打一通電話來跟塌米聊天。負責接電話線的大叔打著赤膊在地上鑽洞,長長的線穿過塌米再打進牆壁,接上彼端一具廁所地磚綠的室內有線電話。塌米特別買了一張圓形的小桌子放在沙發前面,專門用來放電話。

一開始塌米也出去工作。彼時染頭髮的顏料只有少少的幾種咖啡色,染不出塌米心心念念的紫色。於是塌米買了假髮來帶,一開始菜市場裡的小姐還不願意賣給塌米那種紫色的假髮,硬要推銷大背頭假髮地中海髮片,氣得堅持自己沒有禿頭的塌米要哭才買到了像是怪物豐厚毛皮那樣光澤蓬捲的假毛。結帳的時候小姐說這是紫羅蘭色,只有藝人會買。塌米戴著假髮去應徵工作,紫羅蘭很快的席捲整個圈子,成為大家口耳相傳的秘密。塌米好快樂,媽媽打電話來的時候他說他在這個大大的城市裡終於交到了朋友,也不會再哭了。

一天晚上塌米照常搭老洋的計程車去上班,老洋是塌米碰了很多壁之後才遇上的好人,願意每天傍晚去遙遠的山裡載塌米,清晨的時候再扶醉醉的塌米回家。老洋從來不會對塌米多說什麼,也不會故意(而且還故意讓塌米知道他是故意的)多收塌米的錢。塌米給了老洋三百元,說好了老時間老地方見,就下了車。能夠默契的跟一個誰有這樣一個老地方和一個老時間,對塌米來說是很新奇很美好的經驗,他過往唯一類似的經歷,就是知道如果在不對的時間出現在學校背後的巷子裡,不是被打就是被勒索。

第二天,老洋準時到了老地方,卻一直沒有等到塌米。

那是真正的黑夜,沒有一絲燈紅酒綠可以滲過重逾十斤的鐵門,打擾外頭寧靜的黑。裡頭的紫羅蘭如何冶豔怎樣張揚,照理說都無關緊要,但那天仍舊來了警察,正正經經的穿著深藍色制服,進來就切了音樂開了燈。一部分人很有經驗的從後面走掉了,紫羅蘭雖然也聽過這樣的故事,但卻像是被車頭燈嚇傻在馬路中央的小動物,凝在聚光燈下動不了。紫羅蘭的老闆從容的從保險櫃裡抓出了一把鈔票走上前去,但紫羅蘭卻看得出來老闆鎮定外表下的心灰意冷。因此紫羅蘭決定要為自己的新家盡一份心力。紫羅蘭跟著警察走。

紫羅蘭從他有限的經驗裡面學到了他可以付出的東西,在警車裡把他的所有都拿出來討好。紫羅蘭以為他可以付出一切,好讓一切恢復原狀,但當紫羅蘭傷痕累累的從警局裡走出來的時候,一切都不一樣了。老洋扶著清醒的紫羅蘭上車,把他載回小山上的家,紫羅蘭躺在沙發上,再也沒有出過門。

喂叔叔你好我是Violet,是V-I-O-L-E-T啦不是歪友咧特,叔叔今天很想我對不對我呀我十九歲呀你猜呀哈哈你怎麼知道吼呦討厭啦我才不要真的嗎好啦嗚呃呃啊咿咿啊啊啊啊哼呃嗯嗯嗯嗯嗯啊啊啊啊。

Violet掛上電話,拿鐵湯匙撬開糖果盒餵給自己一顆糖。糖是老洋幫紫羅蘭買上來的,每天傍晚老洋仍舊如常上山,紫羅蘭不再下山後,老洋自動自發開始幫紫羅蘭送日用品。雙層衛生紙10%芭樂汁即期火鍋肉片紫色的花。連續送了一個禮拜之後,紫羅蘭跟老洋說,可以幫我買糖嗎,這個樣子的,我媽媽以前會買給我吃。

Violet按照媽媽的規矩吃糖,有時候一天就可以吃完一罐。就這樣過了幾年,Violet關在山上的房子裡,電話響了就接,沒響就睡覺。電視一整天都靜音開著,沙發後面的金屬怪獸愈長愈大。

後來電話漸漸響得少了,Violet的老客戶說,現在大家都改用網路聊天室了,電話沒路用囉!老客戶勸Violet也弄個撥接網路,趁年輕多賺個幾筆。Violet甜笑說好,掛掉電話後吃了一顆糖。傍晚老洋上山,從咖啡色的尼龍提袋裡拿出糖果水果跟紫色的花,放在沙發前空空的小圓桌上。Violet站起來,抄起糖果朝窗戶丟出去,糖果盒硄的狀在地上,小圓蓋彈出去,粉綠粉藍粉紅粉黃粉橘粉紫的糖果滾出來,散落在一具廁所地磚綠的有線電話旁,像眾星拱月。

Violet說,以後不用再買糖果了,老洋,你好,我是小米。

Photo by Matt on Unsplash

--

--

KC
妖精的閣樓

在這裡練習如何用義大利麵講重要的事情,或者至少持續擀麵糰。 (Contact info: slytherin.edu@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