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二篇:「週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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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min readMar 15, 2021

一年了。
距離我第一次來上美學課,已經一年了。要說久,其實也沒有真的很久。藝術創作後面的數字從(10)便成了(9),然後再一次升回了(10)。

一年了。
這是我人生中最爆炸、最意料之外、也最崩潰的一年。從疫情爆發開始,一路的插曲和突發事件不斷發生,那些本來以為能夠永存的居然在一夕之間都崩潰了、曾經信仰的都都倒塌了、原本篤定的種種突然間都不再確定 — — 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強行介入我人生中的不穩定:無法想像、毫無預兆、接踵而來。

一年了。
如果說這一年對我而言是極度不穩定和不安的,那麼美學課和顏老大概就是這不穩定之中的某種穩定錨點、實驗中控制的變量 — — 畢竟這堂課也好、顏也好,似乎已經進入了某種燃燒後漫長的冷卻階段,大概像是大家圍著圓圈一起望著略泛紅光的灰燼興嘆。這種狀態穩固、而來的意料之外。這大概也意味著我在這間學校留得太久了。

一年了。
而這個故事必須從一開始講起。

— -

A0507112 日媒四乙 王天鴻

那是當時我的抬頭。四年級、乙班、卻沒有修畢制。
剛結束了在波茲南藝術大學 INTERMEDIA ART 為期半年的交換,突然間發現自己似乎不太適合當藝術家,躍躍欲試的準備前往上海同濟大學,試圖在那裡找到出一套屬於自己的設計方法論。

結果疫情爆發了。
交換取消、航班取消、人生計畫通通取消。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回了台灣,光榮的成為了台灣第一批隔離的人 — — 那時候甚至還不存在檢疫大禮包這種東西,有的只是里長丟在我家門口椅子上的六片口罩。

人生中就這樣多出了一個真空的半年,沒有行程、修不了畢制、也不能出去玩。

怎麼辦?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只是課表真的很空,於是和各路好友打聽著有什麼課可以修:也是那時候選了這堂美學課。(btw 那學期也是我邁向六感大師的開端,不過那就是後話了)

當時是朋友 D 和我推薦的,他說:「呀,我之前修過一次,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顏老的。」

而 D 那擅自幫我和顏老做的向性測驗其實沒有到很準:我其實一直都沒有很懂顏老到底在說什麼。對一年前的我來說,就是一個看著很深奧的怪老頭、絮絮叨叨的說著一堆聽著很深奧的話。怪人、怪課。

「這堂課就像吃痛風鍋,很爽,但是會痛啊。」
顏老這麼介紹。所以我還記得當時社團的名字就叫做「痛風鍋燒」。

這堂課的出席率真的不高,大概是因為不點名、又或許是因為顏老的向性問題。朋友 Y 旁聽了兩堂課就不想聽了。「我覺得聽他講話很不舒服。」他後來這麼和我說。

所以,我認識的人中,最後留下來、還堅持聽到底的,大概只有a、W 還有 D。這套我們對彼此名字的簡稱,大概也是那時在痛風鍋燒中一點點確立的 — — 當然,每一篇故事裡還是會參雜著更多更多可能只有文章作者本人才知道的獨佔角色。

— -

而當時我故事中的那個獨佔角色,就是 k 。
同時,我大概也是他的獨佔角色。只不過他都會把關於我的故事偽裝成電影心得,發表到當時的電影課社團。

一年了。
但即使到了今天,我還是不知道、也沒辦法為這個角色下一個精確的定義。那,請容許我在這裡為他帶出一串有如老歐洲封建領主般的呼號:

紅龍、愚者、媚魔、神遊者、神通之眼、靈性之王、地獄漫步者、黑夜領主、愛與瘋狂的祭司、感性之海的泥濘潮間帶、理性消解者、社會學奇觀、詭譎光輝、永遠正確之人、矛盾之持存、情緒勒索和精神操縱大師、我的摯愛、初戀及永遠的惡夢。

太多了。就像是日系 RPG 的 boss 一樣,一出場就帶著塞滿屏幕的各種複雜 buff & debuff,十足的令人著迷;但是對於一年前那個剛出新手村、什麼都不明白的天真笨蛋小白兔而言,這實在是太多了。

真的太多太多了。
一如誤闖森林的小男孩,被密林深處那奇異微光攝了魂,失控且一無反顧的走向前,走向了一條不歸之路。

— -

而 k 這個人,大概可以算是顏老的信徒,或至少是忠實粉絲。

「我覺得顏老講話很好懂、很舒壓啊。」他總是這樣告訴我。
他和顏老大概是有著類似的調性,對我而言都有責某種異樣而難以言說的感受 — — 至少對一年前的我是如此。而他也算是顏老課程的常客了:老早修過了美學,作為夜貓子,還能爬起來去聽上午的電影課,聽著顏老那些難懂的感受啦秘傳啦咯咯發笑 — — 而同一時段的我,則會在社會學上聽 Jerry 講:「感官具有外在性,有人否定就拿槌子去敲他頭,讓他感受客觀的暈眩。」然後開心得亂七八糟。

所以我始終讀不懂 k 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或者可以說,這個人的行為模式已經遠遠的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 — — 用他的話講,他的精神存在於某個「更高境界」。靈能爆表。始終覺得自己根本搞不清楚這個人在幹嘛:真的好荒謬、真的好詭異、也真的好難以理解,難解到我甚至不知道應該如何描述。他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我們明明說著同樣的語言,卻依舊無法溝通。又或者,在他的世界觀裡面,溝通不是必要的。

酷斃了。
但是同時也很不解、很不安,覺得一切都好陌生好失控。我唯一能確認的,大概只有我自己真的很在乎他。超級在乎。

而且我們大概有在約會。
應該⋯算有⋯吧⋯⋯

「你不需要懂,你只要去感受就好。」他總是這樣告訴我:「講出來就不迷人了。」

模模糊糊、含含糊糊、恍恍惚惚。
作為一個不知道在堅定什麼的唯物主義信徒,我真的無法接受這個回答。所以當時的我,決定要用自己的方法、幫這一切找出一個屬於我自己的答案。那也是我畢業製作的起源,一個我稱之為「測繪」的計畫。用理性和現代性幫這一切去魅、像是邊境測量員一樣,用精準而清晰的數字、儀器和圖紙對抗這一切的曖昧不明。

對的,這就是為什麼一年前的我,會在既聽不懂、也不認同顏老的同時,還是決定留在美學課。那時候的我似乎覺得,這堂課可能可以成為一面我了解 k 的鏡子、好像自己只要多聽聽顏老講話,就能或多或少的更理解 k 一點。

簡單到不能再簡單。
回想起來真的是很天真、很可愛。

— -

可惜的是,我在那段關係裡面只堅持了不到兩個月。
在那個晚上,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精神崩潰。全然的失控之下,從不罵人的我亂七八糟且笨拙的丟了一堆很可愛的髒話和沒有邏輯的句子,然後在哭泣和顫抖中把他封鎖了。

然後把自己嚴嚴實實的裹在棉被裡哭了一整夜。

第二天稍微恢復了理智後,一邊恐慌的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一邊想著我要怎麼用他能夠明白的方式和她解釋他到底對我做了什麼事、而這件事為什麼對我而言如此重大。結果這時候就收到了朋友 a 發來的訊息。

「他在電影課那裡發了一篇關於你的文章欸,而且顏老還按讚了。」
接著 a 就把文章貼了給我。

標題下的是兩部電影的名字,但是其中真正關於電影的內容大概只有半頁。

哇。
哇?
哇!

那篇東西的內容在現在看起來真的很惡劣:大概和分手之後到處亂發另一半裸照差不多惡劣 — — 那些我花了很大力氣才從心底挖出來託付給他的東西,就這樣被他毫無遮攔的一股腦攤到陽光下,還附截圖。

我應該生氣的,可是沒有。
一直以來都不敢對 k 生氣:害怕會讓他不開心、也害怕一讓他不開心,又會收到他那近乎自毀的報復。於是只是挫折、非常挫折、而且異常的無力 — — 他居然就這麼輕易的壟斷了整件事的解釋權。

更恐怖的是,那篇東西在美學的標準下真的寫的很好。那種令人為之興嘆和拍手叫好的日系惡夢之美,散發著谷崎潤一郎或者太宰治之類的抑鬱瘋狂調調 — — 這大概也是為什麼我在往後相當長一段時間都對與日本有關的一切充滿厭惡 — — 而我似乎可以想像一群顏老信徒圍著文章拍手叫好的畫面。

那是一篇常人會以為怪異的文章 — — 我也不知道那到底能不能稱作一篇文章 — — 漫長而連綿的文字從頭到尾都沒有分段、沒有空隙;字與字、詞與詞、句語句、事件與事件,全部都用一種血腥黏糊而失序的模樣黏連在一起;而同時有塞滿了各種粉紅色而又軟綿綿的東西。像是那些致鬱系漫畫中病嬌少女殺人現場,破碎的蘿莉塔洋裝抱著還在染血的布偶和滴血水果刀、咧著嘴笑卻流著淚,嘴裡反覆叨念著「去死?為什麼不動了?不愛我了?你要把我丟掉了嗎?去死。去死。去死。」

如果你能夠通靈的話,大概還能夠看到纏在他肩膀上、僵直扭曲而微笑的怪異神靈。(顏老(*作拍手狀):「是尾獸!」)

像是一杯接一杯的猛灌著高度濃縮的 shot,或是吸著那些摻著碎玻璃渣的劣質白粉 — — 好痛、好爽、好暈眩。

於是我發現,我在這個規則下根本寫不贏他。

— -

所以美學課的規則是什麼?

大概也很難用語言來解釋,等大家在上到學期中的時候應該就會有一個模糊的感覺了吧。如果借用 k 的語言,那大概就是要先「開眼」之後才看的到的世界;用顏的話講,大概就是要先「爆尾獸」;用更多更多不喜歡這堂課的人的話說的話,就可能是是「瘋了」。

可惜的是,我即使到了今天也沒有進入那個狀態。每次來上課的時候都覺得自己是混入邪教集會的政委,小心翼翼的觀察著這幫怪人有沒有在做什麼奇怪的事。但讓我覺得很可怕的事,一起來修這堂課的幾個朋友,他們皈依的傾向似乎越來越明顯。

好恐怖。

顏忠賢大概就是那種會帶著學生無裝備攀登珠峰的老師 — — 他將這個過程視為某種深奧且大有助益的靈性之旅。他年輕時跟一群妖怪喇嘛混在一起,練就了一身可以徒步雪山的功力,但是卻因為某種不知名的原因成了孤身一人。於是,他就沒事到山腳下的營地找那些涉世未深的笨蛋年輕人聊天,試圖說服他們丟掉那些無趣的登山裝備、不優雅的氧氣瓶、沒用的 GPS 導航,加入他、和他一起徒手徒步,親身感受天地日月和大山之靈。

會出事。

最後和顏一起上山的人有幾種:第一種人,也許是運氣好、也許是深藏的潛能被激發了,成功的走完了這趟旅途,他們悟道的悟道、成佛的成佛,那條路便成了他們的神聖之路;第二種人,可能因為能力不允許,當時他們還是硬是跟了上去,於是最後不是斷手、就是斷腳,但是這至少對他們來說也是一段刻骨銘心的旅程;而最後的那些,在途中出了意外,便再也沒有回來過 — — 於是他們從此以後便只存在於顏那語焉不詳的望山興嘆中。

這些人原本可能不用死的。
而我非常害怕我的朋友們會因此死掉,或者他們只是悟了個一知半解,然後在偏差的指導之下走火入魔。

常常在想,顏本人是不是也早已入魔了?

— -

在科幻影集《星際迷航》的世界觀裡,存在著一個近乎都市傳說的秘密結社,也就是 “Zhat Vash”

Zhat Vash 有著悠久的歷史,行事風格極端保密,百年來都用著近乎於地下教團的模式在暗中默默的傳承著他們的教條和使命。而一切的開端則是數百年前,幾個羅穆倫人在某個行星上 — — 那裡後來成立他們的聖地 — — 面發現了一則遠古文明留下的信息:一系列無法用語言表達、通靈般的、直接灌入心靈的畫面:叛變、無盡的戰爭、大屠殺、最終一切有機生命體被機械滅絕。

大部分的人在看到之後直接陷入了癲狂。

而他們其中那些經歷這一切而依然保有理智的人,將這則訊息當成了某種先知的預言和警告,深信不疑,並建立了 Zhat Vash,成為了這則偉大神諭的忠實執行者 — — 消滅一切人造機械生命體,阻止滅絕的發生。並在幾百年間不斷的壯大、發展出了一套神話般的信仰、也染上了無數「必要犧牲者」的血。

而直面那恐怖的神諭,則成了他們每一個成員都必須經歷的的最終考驗。幾百年的神諭考驗,逼瘋了無數的人、也讓無數的人失去了生命;而活下來的那些,便自認天選之子,成為了組織和神諭最最忠實的信徒。

直到某一天,一個人類科學家終於製造出了足夠先進的、足以稱為「生命」的機器 — — 也是我們的主角之一。他成功的在一系列與 Zhat Vash 艱苦的對決中活了下來(因為他是主角),終於親自接觸到了他們的所謂「神諭」。

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麼和神諭,那是一則遠古文明專門為機械生命設計的加密訊息。你一個有機生命沒事跑去碰,不瘋才怪。

— -

朋友 a 是那個我最擔心會入魔的人。

我一度認定 a 就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是那個在世界末日之時只能找一個人,我會毫不猶豫選他的人,而那個學期、還有美學課,正是我們的關係極速轉冷的一段時間。

與其說他是什麼佐助大蛇丸卡卡西,我覺得那時候的他倒比較像是迷途的羔羊。

而我們兩個為什麼會變成朋友,大概是從兩個受傷的人圍在一起互舔傷口開始的。那是兩年多前的事了:那時候我自以為失戀,而他是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失戀。那天晚上,我莫名其妙的跑去找了那個一個人坐在教室後面,接著拿著各種電線銲錫之類東西,接著 Arduino 板、稍微認識但還不是特別熟的他聊天。

「⋯⋯我覺得,你一直像給了我一種像是好閨蜜的感覺?」
「歐!」

但總之,兩個人最後就跑出教室,在學校大晚上的四樓找了個沒有人的角落,吹著風,莫名奇妙的聊起了最近自己身上發生的各種事,還有各種感情上的困擾。回想起來,那天晚上大概是一次豪賭。為什麼我會信任他?為什麼我要把這些東西和他講?他會好好幫我把這一切保密嗎?

但是那一次,我好像賭成功了。而用自己的秘密賭別人是好人,也成了往後我最糟糕的壞習慣。

那晚之後,我們真的成了某種像是閨蜜的東西,一路和彼此更新著自己的感情狀況,一直到他去交換、然後換我去交換,都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繫 — — 當然,與她相比,我後來的故事真的就無聊且平淡的可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身上也沒什麼大事發生 — — 於是主要的內容就成了他所經歷的各種東西。

a 在交換的時候被經歷了一場意料之外的戀情,然後被甩了。或者至少在傳統關係的定義裡面,他算是被甩了。但是那是歐洲,而且是歐洲的藝術學院,這種奇異的經歷似乎因此多了幾分合理性。算了,那時候的我根本就沒有談過戀愛,也從來沒有經歷過任何真正的親密關係,所以大概只能當作在做電影賞析,用一種真摯理智但冷冰冰的方式幫他分析和梳理邏輯。

「你每次說的話都和別人不太一樣。」他這樣和我說。
「酷ㄛ」我回答。

那個為人糟糕但魅力破表的的歐洲藝術家似乎打開了 a 的潘朵拉魔盒,事情開始一發不可收拾。聽起來真的很遙遠(物理上也是)、我實也在是沒有能力幫他判斷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 — a 逐漸發展出了他的新愛好:約會。

— -

a 一個離我很遠的地方成了約會之王。
於是開始聽到他的各種約會經歷,一個換一個,這些人都被賦予了各自的代號。我其實不知道要對此作何感想,危險嗎?有效嗎?好嗎?我不知道。

我在很久之前的某個因緣際會之下,認識了一群進步青年 aka 覺青,他們之中有著一群開放式關係的忠實執行者。這群人大概就是所謂的「成功案例」:他們感情經驗的開啟大多是無痛且愉快的,一切都發展的那麼順理成章。而且那群多少有些社會學背景的人們,在執行面之外,理論上也一點都沒有落下 — — 從開放式關係民主化到對抗社會性別框架再到人際關係的合理契約⋯⋯聽起來都很酷很讚很合理。不由得的開始嚮往他們敘述中的那種相處模式,或著說,我開始覺得,那就是我說想要成為的樣子。

「欸,對我來說世界上沒有壞男人欸。我遇到的每一個男人都超好的。」一個酷姊姊和我這樣說。

那群人在我心裡種下了某種種子,讓我看到了一種可以被達成的光明未來。

所以,我覺得如果 a 自己都覺得這樣很棒,那這應該真的能夠成為一件對他而言積極且帶有正面意義的事。所以我決定鼓勵他繼續下去,如同他身邊各各路好友一般、如同顏一般。

而從某個時期開始,總是在遠方的兩個人之間開始瀰漫著一種模糊而說不清的氛圍。「你說到 a 的時候看起來在冒粉紅泡泡」有人這樣和我說。而同時,我和 a 真的可以說是無話不談:我們坦承的談論一切,一切一切,包括我們到底有沒有喜歡彼此、界線在哪裡、還有我們到底要不要在一起。我們有一次甚至在電話裡面確認了彼此的關係,短暫的交往了12個小時 — — 直到第二天一起床就接到 a 的電話:「我覺得好奇怪喔,可不可以先分開啊。」「喔?好?」我睡眼惺忪。

但是在那次之後,我們就約定好了我們在實際見面之前,都不要再提到這件事。物理上的距離大概真的很有幫助,於是這段微妙的友誼又這樣平穩的延續了下去,而一切都模糊的透明。

直到我回了台灣,還在隔離的時候認識了 k 。
真的是,天啊這場疫情,天啊這不祥的2020。

— -

「喔我看過他發的文章了,他就是那種可愛的笨蛋妹妹呀,這樣亂約下去一定會被騙啦。」k 這樣和我形容 a。
「蛤⋯⋯」

k 作為一個當時的我十分信任,而且(對我而言)經驗豐富的人,他的嘴裡說出的任何話都對我有著非常重的影響力。於是,我那些可能原本就存在的不安似乎因此被激發了 — — k 用一種很直白、以至傷人的方式幫我講出了一些我本來想講,但是卻從來不敢講的話。

而那個時期的我就是個徹徹底底的笨蛋 — — 只是覺得「這件事很重要要快點告訴他才行!」,但是我根本分不出什麼東西可以講、什麼不能,或者是如何用正確且平和的方式傳達 — — 我選擇了直接引述,成了某種笨蛋傳聲筒。

「你怎麼這麼容易就相信他了?」a 說。

而 a 的約會計畫越發的變本加厲,人越來越多,每個人的代號從具體如「登山男」之類演變成了英文字母,再演變成純粹的數字。自從某個時間點開始,a 就再也不和我談論自己的事了 — — 我發現我得知他近況的渠道只剩下了共同好友言談間的隻言片語,還有他發在美學課的文章 — — 而那其中描繪的一切只是讓我越發的憂心。

兩個人的關係似乎越來越奇怪,感覺自己一點點的被疏遠了,和他聊天時越來越多的收到:「我不知道欸⋯⋯」這樣的回答。他也不再和我談論作品,他約會的對象、或者是他的近況。感覺自己被硬生生的切割出了他的生活,只是勉強的維持著一種膚淺而表面的友善。

他會和其他朋友在我附近直接開始討論他的作品、他最近的約會對象 — — 那些或字母或數字的代號,我卻一個也不認識。問的話,收到的回答始終是:「故事好長喔,要講很久,我們下次再說啦。」

我好生氣。
到底在幹嘛啊?

「喔他一定是喜歡你啊~」k 和我說:「欸但是我是真的不在意喔,就算你和他在一起了,我也沒有關係。」

?????( ;゚д゚)ノ?????

— -

時間回到我崩潰的那個晚上。

在把自己裹進棉被之後,我下意識的打給了 a — — 像是每一次我需要講話、也像是每一次他需要講話時一樣。但是在那通電話裡,我只是一直哭,一直哭,哭了好久。然後稍微緩了過來,啜泣著和他講了剛剛發生的事。

「我不知道欸⋯⋯」這是他聽完之後的第一句話。
那大概已經變成了他的口頭禪了,因為這句話總是不停的出現在我們的對話裡:「⋯⋯我不知道,但是你過一段時間就會自己變好了吧。」他說。

然後他就掛了電話,去打那份他明天要交的報告了。
於是我發現,自己沒辦法繼續把故事託付給他了。

不知道如何是好,於是從抽屜深處翻出了那個收藏了很久的信封。那是在我去波蘭之前,a 塞給我的錦囊妙計:「如果你到了歐洲之後,真的遇到了很難過很難過的事,你就把他打開吧。」

但是我在歐洲過的真的很平淡,於是就這樣原封不動的把他又帶了回來 — — 從那之後他就在我書桌中間抽屜的最下面躺著了。

我想了想,把他拆開了。
上面赫然寫著:「打給我吧!」

⋯⋯
⋯⋯
⋯幹,過期了。

— -

那晚之後的幾天恐慌到不敢出門,只能整天緊繃而又呆滯的躺在家裡客廳角落的地上,盯著天花板上一點點移動的日光軌跡看。

深深陷入了某種對 k 的極度恐慌和焦慮之中。光是回想起他的臉,就會讓我瀕臨崩潰 — — 好想哭、好想大聲尖叫、好想打人、好像拿刀子捅死一些什麼 — — 根本不會知道自己怎麼了,但還是花了一好些時間,想辦法讓理智強行把這些感覺壓了回去。

不能這樣。要好好溝通。他一定也有他的困擾。

於是用了整整兩天,寫了好長好長一封信,把那些原本打算當面講的東西一點一點的整理好,打下來,然後發給 k 。

他大概在一小時之內就回信了。
不知道為什麼,k 寫東西總是這麼快。「因為我很清楚自己在瘋什麼,所以想到什麼就打什麼。」他這樣告訴我 — — 但我總覺得這樣很缺乏誠意,而且那些速成的文字中總是混雜著大量需要被剝離的情緒和潛意識,不然根本看不清筋骨和脈絡 — — 不論看的人是他還是我。

那又一次的讓我想起顏的文章 — — 成堆堆砌的辭藻和觀念,也不管他們彼此調性合不合,總之是就是先堆在一起再說(顏大概是那種吃火鍋的時候什麼奇怪東西都往裡面亂加的人)最終會得到了一個感覺,一個特型化的、似是而非的、通過大量的符號化的系統所拼貼出來的文字系統。有時候在想,對於顏而言,這大概是一個用來過濾讀者的選擇 — — 這個人大概已經放棄溝通了,懂的人就懂,不懂的就算了吧;又或者其實顏本人也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他只是在追逐一個「感覺」,一個「無法言說」的「感覺」;而對他來說,那不可說的部分更加真實一點。

但我總覺得那比較像是一種投降。對自己的,也對這個世界。
可能不太負責任。

而在 k 的例子上,那就是真的不負責任了。讀著一個名字裡就寫著「傳達」的系,我可以明確的告訴大家,那篇東西在傳達上是完全失效的:和 k 寫的大多數文字一樣,是那種根本沒在在意讀者的喃喃自語。那是一份針對我信件提到每一件事的條列式回覆、一份急於脫罪的自白書。與其說是在傾聽和溝通,倒不如說是一份倉促的免責聲明 — — A 是你自己的問題、B 與我無關、C 我有努力過了、D 還不是你逼我的 — — 所以你應該要去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喔。

寫的十分真誠,甚至可以說感人 — — 真誠到令我害怕:因為他似乎是認真、且徹底相信著他寫的那些內容。

後來他說,他只是想要安慰我。但是對當時那個隨時會碎掉、而且可能有點解離的我來說,那篇東西看起來基本上就是《如何逼瘋天鴻 101》 — — 當初回信的時候還天真的跟他分享這兩天我精神比較穩定了,希望他也有變好一點;而他的回覆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喔我這兩天開心到不行。」

瘋掉。

— -

「怎麼辦?」很想要問這個問題,但是卻不知道要問誰。
原本唯二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的人,都在一夜間離我而去了。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無助,想要大聲呼救,卻又不知道該朝向哪個方向。情急之下居然把失戀的事告訴了老媽 — — 那大概是最糟糕的決定 — — 結果換來的是一連串尖銳的逼問:「是誰?什麼時候開始的?你麼發展到什麼地步?有一起睡嗎?他是處女嗎?」而同時,一些看過 k 文章的朋友開始對我說:「你對他太不包容了。」

於是,害怕到不敢去美學課、害怕去學校、甚至害怕出門。害怕萬一,萬一顏老、甚至是任何一個人發現了 k 寫的那個人是我,會發生什麼事?這樣的話我又應該如何應對?

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突然覺得大家都對我充滿著誤解、每個人都不理解我、不願意好好聽我講話、但是我卻有著說不完的話想要講。

「你只是在演受害者而已吧?」甚至有人這麼說。

好想要把事情講清楚,好想要發出一點聲音、好想要被認同。
我不想要一直孤單一個人啊。

而奇妙的是,我發現當時身邊我認為重要的人,都莫名其妙的在美學課的社團裡面了 — — 就連 k 都跑來上了一節美學,然後加了進來 — — 只是那天我剛好去了北藝、兩個人就這樣錯過了。在那之後,好友 W 和 D、a 和 k ,還有一些見過而不是很熟悉的人,一篇篇的在痛風鍋燒上寫著自己的故事 — — 感情的、創作的、各種各樣、一篇接著一篇。

於是,我決定我也要把故事寫下來,那便成了《叁篇》系列文章的起源。三篇文章,一篇寫給一個重要的人:k、a、還有一個沒有想好,然後也把他們發到社團裡面。

「我都寫很快耶,想到什麼就馬上寫出來。」朋友 W 和我說:「大概一個晚上就可以打好一篇吧。」

可是我做不到。
於是,三個月就這樣過去了。而給 k 的《叁一篇》,也成了我三篇中唯一完成的一篇,那也是我在社團裡面發的最後一篇文章。

可惜的是,這些血書般的文字,卻打不中我最想打的那個人。
三個月後的 k 說:「我大概看了一下」,然後反覆的和我強調著:「都已經過去了」「忘了」「要加油」之類的話。同時,他 IG 精選動態中那個我不認識的男生,和他一件件的完成著那些曾經我們約定好但卻來不及嘗試的事 — — 而 k 還說,那個人很討厭我。

「我的朋友都說你是渣男叫我不要理你但是我懂你還是覺得你是很好的」

所以,這封血書似乎只是讓我陷入了過度失血的暈眩而已。
好無力、沒有方向、全然黑暗、永無止境的漫長暈眩。

— -

而美學課還是要上的。
在那些人都畢業了、在課程編號從(10)退回(9)、在社團從「痛風鍋燒」變成「美X不死軍團」之後。

來這堂曾經作為我生命颱風眼的課,聽著顏再複誦一次那些早已聽過的內容,成了我憑弔的方式 — — 像是每週的掃墓時間,寄望著其中蘊含有某種超然力量,可以把我領向與那些已逝之人更近一點的地方。

他們當初在這裡都聽見了些什麼呢?
那我也有機會聽懂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依然曖昧不明。
在過去的半年裡,風暴依然在持續。從未停歇的餘震和接連不斷的新災難只是把事情越變越複雜,然後⋯⋯我也不知道然後會怎樣。

大概也是基於類似的理由,在六感分組時主動跑去了顏組。
「哈,就知道你動機不單純。」一個朋友這樣和我說,而我和這個人在不久之後也絕交了。關於顏組其實有很多東西可以講,只不過這些依然進行中的的事似乎還沒有到可以總結的時候,那我們就先把責任拋給未來吧。

k 在疫情最嚴重的時候去了日本 — — 這件事似乎加劇了我對日本的厭惡程度;也是差不多時間,我在畢制評圖上被牛老追問到直接崩潰大哭的那個晚上,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把 k 的 IG 刪掉了 — — 到現在都還記得他那時候的簽名是「說愛我」,於是他的貼文下面就塞滿了各路人馬的直球示愛。

好生氣、好不公平。

於是在幾天之後收到 k 的訊息:「ㄟ我怎麼了嗎🤣是我最近發的什麼讓你誤會是說你嗎是的話跟你說一下完全沒有喔都在說我自己」

⋯⋯我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要怎麼回。
只知道他寫字依然不打標點,而這樣真的很讓人生氣;於是我們再也沒有說過話。

而至於 a ,在很久之後終於試著把他約出來聊聊,但連續幾個月都沒有約成 — — 每次都在最後關頭出現一些更重要的事 — — 有時候是他的、有時候是我的;不禁會想,我們兩個的緣分是不是已經耗盡了?

不過從他的動態和朋友們的對話, 他在約會這件事上似乎越發的上手 — — 對象從「男生」慢慢變成了他口中的「男人」。以至於最近翻到他 IG 時,我覺得自己看著一個難以名狀的怪物 — — 某種 MAN EATER ,混雜的可愛顏文字和曖昧自拍,試圖邀請大家到他家參加他的怪異派對 — — 到底什麼是浴缸酒啊?

但是在不知不覺中,顏的話對我來說似乎不再那麼難懂了。我也實在分不出到底是顏變簡單了、還是自己長大了。開始會覺得一些人很沒靈性、平凡的可愛、然後發出和顏、和 k 、或者 a類似的感嘆:

「怎麼會這樣呢?」

人大概總是會變成自己不想成為的樣子。
「你這樣下去是不可能找到真愛的,或者就永遠只能和很笨的人交往。」k 曾經和我這樣說,像是某種詛咒。於是一直很努力的想反駁他,但是自己卻越發的明白他在說什麼 — — 而這有時候會令我感到害怕。

「聰明和智慧是不一樣的,你必須分清楚這其中的差別。」帶我畢制的牛老在討論的時候和我說過這樣的話。所以,我這些人大概還是有些差別 — — 如果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那一千個小丸子「開眼」或「爆尾獸」之後,大概也會看到一千個截然不同的新世界 — — 畢竟我現在還是寫不出那些黏糊糊又迷人的文字,而且依然會幫文章分段和打標點。

有些變了,有些沒有。
美學又變成了(10)、又被抓去上六感、畢展又將在不確定的疫情中展開;只是,故事裡的人都不一樣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準備好了沒,只可惜時間不會等人。

不變的東西,大概只有那張長長桌子後面的怪老頭,依然怪怪的笑。

「你們把東西寫一寫然後貼上來然後我們開始吧⋯⋯」
他說。

「好的。」
我回。

A0507112 日媒五甲 王天鴻

// 2021年3月12日 / 實踐大學/ 原標題《關於⋯⋯》/載於實踐建築美學課社團「葬花賦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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