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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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r 5, 2021

要讓自己死掉。

對這個課題的印象大概都來自半年前的某個朋友,那時候他和我說他在做「死亡遊戲」,於是很認真的死了好一陣子:天天死,晚晚死,死去活來。

「那你有什麼感想嗎?」

「到最後就只是覺得自己一直被騙,因為第二天還是會醒來。」

「好傷心。」

「對吧,好累。」

他好像死的不太成功。

而那段時間碰巧是我人生中最慘烈的一段時間,所以我不需要遊戲,倒是真的快要死了。那時候的我根本不想死 — — 人在慘到最低谷的時候反而會突然變得十分勵志,一邊嚷嚷著要「負熵!負熵!」,一邊決定要努力活著,還要成為大家的小太陽。

所以每次看到朋友用一種很消極的態度說自己要死要死的時候,都很生氣。

「人首先要活著 才能死啊,讓死人去死大概沒有意義。」我說。

「沒有做好赴死的覺悟怎麼行?」他回答。

但後來想想,我們兩個在那時大概完全不在一個頻率上。我被裹挾在死後一切都會結束的恐慌中;而他的死,卻總是有著十足醒來的把握。

所以不能死,加油,加油!

「你這是慘到底的回光返照?」他問。

勵志也沒有用,只是死的更快了。

但也只有在面臨真切死亡的同時,才終於會感受到活著的可貴。

— -

最近在整理舊筆記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在兩年前第一次上六感時也做過一次死亡遊戲。但是當年的我對這件事似乎沒有很認真 — — 不認真到要不是我有翻筆記,我就壓根不記得有這回事。

「該做什麼做什麼。為什麼會因為馬上就要死掉了,就去特別做一些“不一樣”的事呢?顯得好像我們的日常是有多麼痛苦又無趣;要特別去彌補?說的好像我們的日常是如何的不珍惜和充滿後悔;特別去感受?好像平常沒有在感受一樣。

活著就活著,死了就死了。最後一刻才爆發出強烈的感情,也不會改變什麼。

沒有無謂的感動,平常的活著,平常的死掉。」

當年的我這樣寫道。

⋯⋯看起來就是活的既無趣又不懂的珍惜。均值地令人害怕,以至於不知道到底還算不算活著。

— -

上學期末在評圖的壓力下硬是幫自己立了墓碑、辦了告別式,努力的試圖要和某些我也不太確定的東西說再見。但最後其實沒有很成功,一切也都還是照舊。我這告別式大概是辦的太早了:人家還在ICU裡面插著管、倔強的死不簽放棄治療同意書,你這裡這是在立個什麼墓碑、弔什麼唁?只不過這裡插管的、不簽名的、立碑的、弔唁的,居然全是同一個人,倒是讓這一切顯得十分荒誕。

必須要等人先死了,儀式才能繼續進行下去啊。

但,誰叫我要把這東西做成畢制,評圖的時候老師才不會管你現在準備好了沒 — — 大總評的時間一直都寫在行事曆上,死不死是你家的事 — — 反正我們覺得你的墓碑看起來不夠酷。

「離畢展時間不多了欸,你要不要快點死啊?不然要不要再多做一年呢?」

悲傷之餘,更多的大概是無奈。

突然想起了顏老之前提過的小故事。一個工設學長,有一天不知道為什麼,決定要用自己的體溫養茶壺。銅綠、有毒。如果用浪漫一點的方式解讀,那大概算是某種通過自己的生命滋養作品的創作方式。

結果等輪到他評圖的那天,老師們在他作品前轉了半天,好不容易終於憋出一句:「⋯⋯你這茶壺,是中式的還是西式的?」

哇。

— -

但是這一次,我似乎終於死成功了。

大概也是因為這一次嘗試抓到了一個很巧妙的時間點:一個我足夠勇敢,足夠清醒、也足夠堅定的時間點。我準備好了,只是需要被推一把 — — 而這一推甚至不需要很用力 — — 於是就剛好被六感推了一下。

就跳下去了。

「到最後就只是覺得自己一直被騙,因為第二天還是會醒來。」

那才不算是騙。死亡遊戲的精髓,並不是「真的會死」、而是「第二天還是會醒來」 — — 死是死,而復活是復活這是分開的兩件事;而他們被用了一種邏輯上很矛盾的方式量子疊加到了一起 — — 就像是薛丁格的貓一樣。

就好像 HowHow 可以用差點死掉來召喚人生跑馬燈(注1),死亡遊戲大概就是在用「我今天會死掉」來召喚那個「慘到底的回光返照」;只不過,這一次要清楚的認知、並接受「自己將會死」的事實。他是中年危機的終極加強版,如同 Breaking Bad 的老白發現自己得了絕症之後,決定瘋一把跑去販毒,結果成就了偉大毒販和偉大故事一樣 — — 這個「將死之人的奮力一搏」其實可以成就很多很多事。

像是某種特殊脈絡之下的特殊手段,某種臨界點上的臨門一腳;不保證成功、不可複製、而且一點普適性也沒有,但是面對某些狀態他是有效的 — — 而自己很巧的剛好就在那個位置上。這大概就是包老師所說的:「用力。要慘就慘到底。」

置死地而後生。像是銜尾蛇一樣,咬著自己的尾巴轉圈圈。

那幾天幫自己寫了遺書,寫到了那塊我重要的布上。他可以穿,所以大概也可以算是我的壽衣。還幫他釘了展示用的架子,只可惜動作太慢,來不及在六感上課前完成帶過去 — — 於是抱著不要浪費的心態,把他放到的可能是我大學生涯最後一次評圖上。

「這給還沒做完啊,」外評老師說:「你為什麼不在衣服上做些可以打開的口袋,來讓觀眾互動呢?」

「可是我不想這樣。」我回答。

雖然完成度大概太低,所以這次評圖又沒有過,但是結束之後反倒是有著某種莫名的安定感 — — 好像又做了一個對自己很有意義,但是別人看起來爛到不行的東東。創作可以這樣嗎?我大概是沒有很會創作?也許乖乖回去當設計師會比較好?

但是你說這有沒有用?

大概是有用吧。至少,很久沒有感到這麼平靜過了。

當第二天日出之時,我們便有了一個全新的開始。

// 2021年3月31日 / 實踐大學 / 原載於實踐建築六感課社團「109春 建築六感」

(注1) HowHow 的人生跑馬燈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Xn0A4YFm3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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