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故鄉舞上國際:旅美現代舞舞蹈家簡珮如
剛卸下瑪莎・葛蘭姆舞團(Martha Graham Dance Company)首席,簡珮如以自由舞者之姿清爽回台,擔任世界大學運動會開幕演出。這是她赴美十年,首度站上家鄉舞台,興奮之情溢於言表。短暫的停留時間,除了緊鑼密鼓的開幕彩排,還有許多媒體採訪,剩餘時間才是她難得的家庭時光。
桃園蘆竹,愛跳舞的小女孩
北藝大舞蹈系畢業後,簡珮如選擇飛向世界,考進擁有90年歷史的瑪莎・葛蘭姆舞團,只花三年就成為首席舞者。曾被美國舞蹈雜誌選為「最佳舞者」、獲得義大利最佳當代女舞者獎(POSITANO PREMIA LA DANZA “LEONIDE MASSINE”)、登上雅各枕舞蹈節(Jacob’s Pillow)的海報主角,更在今年獲得紐約貝西獎(The Bessie Awards)提名。擠身競爭激烈的紐約舞壇,她只能奮力地跳,如今回望習舞的原點,是桃園蘆竹那個愛跳舞的小女孩。
簡珮如從幼稚園開始學舞,最初感興趣的是能穿著漂亮舞衣的芭蕾,這份對「美」的嚮往,牽引她走上舞蹈之路。進入桃園國小舞蹈社後,看著同學課後都在外面學舞,她也向媽媽爭取加入簡子愛舞蹈社。「那時也培養起我的好勝心,什麼都想做到最好,不能輸。」其實她從小體質弱,升旗時常熱到暈倒,不吃魚、不喝牛奶,簡媽媽常為了女兒的飲食煩惱,「都不知道要弄什麼給她吃,又吃不胖,練舞的不吃這些,體力哪裡來?」
從小父母就支持她廣泛培養興趣,小提琴、鋼琴、書法都練過,最終她還是選了舞蹈。「我很幸運,從小就筋開腰軟,跳舞很得心應手。」進入中興國中舞蹈實驗班,開啟正統舞蹈訓練,每年在桃園文化中心的年度展,家人、舞蹈社師長都會到場打氣。這顆熱愛舞蹈的種子,在桃園萌芽滋養。
進入舞蹈殿堂 遇見恩師
沉浸在舞蹈中的簡珮如,考進國立臺北藝術大舞蹈學系七年一貫制。踏入憧憬的藝術大學,開始離家住校的生活,從小就很獨立,初次離家的興奮大於恐懼。第一年,她遇見導師羅曼菲,上了她的李蒙技巧課,「曼菲很酷!她和學生就像朋友一樣,不會叨念,總是給我們鼓勵和空間。」
她上得最多的是張曉雄的技巧課,七年來從未缺席。除了肢體訓練,簡珮如最感謝張曉雄給她機會站上舞台。2003年,北藝大自製《夢幻蝴蝶谷-MIT胡桃鉗》,是當時國內少見的大型芭蕾舞劇,還是大一學生的簡珮如被選為女主角。之後又跳了張曉雄為台北越界舞團創作的《支離破碎》,她是唯一的女舞者,同台的還有曾任香港芭蕾舞團首席的黃建彪。
「曉雄老師是慢慢地給我演出機會,讓還是學生的我有機會接觸職業舞者的工作環境和表演上的刺激。」這些被簡珮如直呼不可思議的演出機會,讓她下定決心成為職業舞者。舞者,需要更大的舞台,而張曉雄因材施教的眼界,讓有潛力的舞者提早發光。
闖蕩紐約舞壇 改變一生的緣分
畢業後,簡珮如隻身前往紐約。捨不得女兒跳得傷痕累累,母親鼓勵她去進修舞蹈教育,回來當老師。先在紐約大學進修語言,下課後就到上城的舞蹈社練舞,因緣際會加入布里士舞團(Buglisi Dance Theatre)、摩斯・康寧漢(Merce Cunningham)舞蹈學校,「每天跟著老先生上課,下課就到舞團排練,生活很單純。」愛跳舞的心,讓她暫時放下學位,再度奔向舞台。一年後,尼本斯舞團(Nimbus Dance Works)的總監Samuel Pott看了簡珮如的演出,邀請她加入,不可思議的緣分更讓兩人相戀結婚,並在2010年女兒誕生。
面對懷孕的身體變化,簡珮如既喜悅又緊張,即使嚴重孕吐,她還是跳到第四個月。「跳完一幕下來吐,吐完再上台,連開個冰箱也想吐。」母親特地帶著中藥材飛去幫她坐月子,生完第四週她就開始練身體,三個月後繼續演出。「當時好緊張,簡直像生平第一次演出。」懷孕是女舞者沉重的負擔,她不再像從前筋開腰軟,「以前跳芭蕾、現代舞,身體講究輕、重心提高,懷孕後重心下沉,改變了我動身體的方式和質地,但或許是因為這樣,讓我進入瑪莎・葛蘭姆舞團。」
進入老牌天團 每支舞都是挑戰
其實懷孕前,簡珮如就曾和先生一起參加瑪莎・葛蘭姆舞團的年度徵選,結果先生受邀入團,她卻落選了。「雖然大學上過瑪莎・葛蘭姆技巧,但當時沒有太大的興趣,更沒有想過加入舞團。」直到跟著先生巡迴演出,她開始認識這個老牌舞團,看了一場場的彩排,才讓她發現瑪莎・葛蘭姆舞作的美。
2011年,她再次參加徵選,成為當年唯一入團的舞者。從實習生、正式舞者、群舞者一路升到獨舞者,人人稱羨的知名舞團,卻也是極現實的競爭環境,許多人撐不過實習的觀察階段,也有的群舞者一跳就是八年。簡珮如初次獲得的獨舞角色,是瑪莉・魏格曼(Mary Rigman)的《巫舞》(Witch Dance),戴著面具、極具張力的四分鐘獨舞,獲得舞評與觀眾正面迴響。
隨後在2013年的紐約季,簡珮如第一次演出瑪莎・葛蘭姆的舞作《迷宮行》(Errand Into The Maze)。改編自希臘神話,描述女主角深入黑暗迷宮,與牛頭人身怪物搏鬥,最終獲得勝利的故事,是她至今很喜歡的雙人舞。那次演出,簡珮如登上《紐約時報》,舞團總監還開心地拿著報紙給她看。
2014年,正值瑪莎・葛蘭姆舞團積極轉型,對簡珮如來說也是重要的轉捩點。「90年的老舞團,一直在跳瑪莎・葛蘭姆的作品,觀眾都知道瑪莎・葛蘭姆的舞者跳舞就是一個風格,也了解她的舞蹈特性。所以舞團很努力在轉型,這個轉變是為了讓舞團延續下去。」
舞團慶祝90周年時,邀請西班牙編舞家納丘・杜亞托(Nacho Duato)與希臘編舞家安東尼斯・佛尼亞達克斯(Andonis Foniadakis)編創兩支新作,而簡珮如在兩支舞作中都擔任主角,當時她好高興,特地打電話和曉雄老師分享。外界高度關注的演出,媒體與舞評都給予正面評價,後來簡珮如升為首席,也獲得義大利最佳當代女舞者獎,「2014年,發生很多好事。」
用盡力氣地跳 沒有後悔的告別
這幾年簡珮如跳了多支瑪莎・葛蘭姆的經典舞作:以西班牙內戰為背景的《編年史》(Chronicle)、取材希臘神話伊底帕斯戀母弒父的《夜旅》(Night Journey)、以希臘悲劇米蒂雅為原型的《心靈洞穴》(Cave of the Heart)等。「瑪莎・葛蘭姆在1940年前的作品比較抽象,後來受希臘神話影響,戲劇性很強,舞者要有駕馭不同角色的彈性。」她會先翻出不同年代的影片,看歷代舞者如何詮釋,先學會動作,再琢磨情緒,最後用身體說故事。
《心靈洞穴》的舞台上,被情人背叛的米蒂雅,時而悲傷忌妒,時而憤怒瘋狂。「那支舞跳得又累又享受!站上舞台,變成什麼樣的我都可以,那是一個玩樂的空間,會發現原來我也有這一面。」連舞團總監都驚訝地跟她說:「原來珮如邪惡的時候是這樣!」舞台上情緒糾結,下台後她會盡量調整心情,靜坐一陣子,不把演出情緒帶回家。
2016年的秋天,簡珮如跟著舞團展開長達六週的世界巡演,那是她入團後最長的巡迴行程,而且只有她一位首席擔綱。「那次跳得非常累,演到第四週,突然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我要有掌握自己工作行程的能力。」希望有多點時間陪伴家人,也想接觸不同的表演方式,那一季跳完,簡珮如就向舞團提出卸下首席的想法。未來她會以客座首席的身分參與演出,繼續演譯瑪莎・葛蘭姆的作品。
更自由的身體 盼為台灣舞者穿針引線
當年離開台灣,她沒想過會因此改變一生。「很多都是意想不到的事,但機會來了就去試,然後堅持下去。下一個機會來了,再去試、再堅持下去。」雙魚座的簡珮如,知道自己感觸多、直覺強,決定了就要馬上去做,而且要做到最好。成為母親,也讓她更了解自己,「腰不像以前那麼柔軟,就要改變動身體的方式,處理動作會更細膩沉穩,對身體更有耐心。」
許多女舞者選擇不生小孩,或是懷孕後就告別舞台,簡珮如也是舞團中少數的媽媽舞者。但她也說,瑪莎・葛蘭姆跳到七十多歲,很多作品的角色都很成熟,擁有豐富生命經驗的舞者才能詮釋到位。「我應該算撐滿久的,還好先生了解舞者的工作型態,幫了很多忙。」把握舞者的黃金時期,成為自由舞者後,她參與法國音樂家的裝置實驗、在武漢音樂學院帶領舞蹈系大師班、短暫回台參與世大運,也期待明年三月和瑪莎・葛蘭姆舞團再度來台演出。
自認角色轉換很快,簡珮如很享受現在的狀態。盡量將工作行程控制在兩週內,沒排練時終於能去接女兒下課、和媽媽們社交、野餐。生活彈性變大了,但她也不諱言要自己找機會、談合作又是另一種挑戰。許多與簡珮如同輩的舞者如今也在國內外佔有一席之地,她樂見未來有更多元的平台,讓在海外打拼的舞者有機會回家跳舞。同時尼本斯舞團所在的澤西市也將成立表演藝術中心,她期盼藉此串聯與台灣舞蹈界的深入交流。當年愛跳舞的小女孩,正在人生舞台上揚起微笑、翩翩起舞。
原文刊登於《文化桃園》2017年冬季號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