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送中」爆發的那陣子，有一件不太相關，又不太重要，想想又其實有點無聊的事情引起了我的注意。但它雖然無聊，卻是這整起事件中，讓我思考最久的事情。
跟大家一樣，爆發初期我基本上都鎖定著張珮歆的限時動態，追著最新進度跟更新現場資訊，勤奮程度堪比刷新前女友社群媒體頁面的頻率。
網路的擴散速度相當嚇人，我記得剛開始追蹤時，她的follower不過逼近十萬，一覺起來就已經突破二十萬，再隔一天，四十萬。
這不禁讓我有些同情起那批努力日更，修圖修得美美的，袒胸露乳秀美腿，配上一些時而浪蕩誘惑時而鄰家碧玉的文字，再以挑逗的眼神拋向鏡頭的，那些美麗網路女神。
她們努力把自己推出來，卻有些連十萬門檻都跨不過。
這些女神們彼此之間到底差異在哪，也許是永遠也不會有肯定的答案吧。
這個衝到香港現場的台灣女孩，其實不斷讓我想起《The Newsroom》裡頭的尼爾山派特(Neal Sampat)。尼爾在劇中曾經說道自己經歷過一場爆炸事件，他在煙塵滿佈的現場，還沒來得及慶幸自己撿回一條命，就直覺地拿起手機開始紀錄，並口述所有看到的一切。
他說，從那次之後他便曉得，「記者」是其終生所求了。
理由是那樣的純粹，清澈透明，單純而乾淨。
在刷新張珮歆的限時動態時，我不斷的感受到那股純粹。彷彿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根本不需要理由，因為這是對的事情。
我一直覺得學生是整個社會的良心所在。
一個國家還有沒有救，端看學生在國家大事上的單純反應就能明白。
但一個社會的總體意念，可能就得觀察普遍老人的動向了。
我這些想法並沒有嚴格的數據支持，只是一直以來參與活動，觀察社會所得來的假設。
回過頭來談早先說的小事吧。在反覆查閱張珮歆的動態時，我知道她不是一名專業的新聞工作者，她的帳號原先也是她的私領域，很自然的你並不會看到充滿中性且不帶感情，單純呈現現場的觀察紀錄。相對的，你偶爾會看到一些她在現場的感受，還有一些情緒的埋怨，或者是一些非常小女孩的私語。
她是個大學生，就年紀來說的確還只是個女孩，偶爾怨天怨地什麼的，這說起來也沒什麼，反而透過這種感受性的話語，我們更能夠體會在現場到底有多麽劍拔駑張，情勢多麽緊繃，多麽混亂。
但她卻因為這樣的言論而遭受到攻擊與謾罵。
在手機螢幕另一端的我看到這些網路鍵盤司令部的指手畫腳時，一瞬間也傻了。
我連該怎麼反應都不曉得。
我困惑的點其實是，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感受到他們所指責的那些事情，我甚至還懷疑自己是不是漏看了些什麼？但這小女孩的帳號我已經查閱得比偷看前女友的發文還頻繁了，怎麼可能漏看呢？
那麼如果那些言語所指責的，是我也有看到的那些少女抱怨，那……不會吧？相比這種程度的東西，我身邊的朋友可是發得還頻繁還猛烈還厭世還嬌嫩欸，難道那些指責的人，他們的朋友都是仙人嗎？怎麼可能？別開我玩笑了好嗎。
對，就是這莫名其妙的事情佔據了我的腦袋，讓我那陣子不管任何時刻都在思考到底為什麼。
而我自己思前想後所能得到的解釋，可能就是因為在那幾天推波助燃的網路傳播中，張珮歆成為了「名人」。
我們社會對於「名人」，有一套標籤化的框架認定，有一套既定的價值判斷。
不論那個被當成名人的人，原本是什麼樣的人，在被標籤上「名人」那一瞬間，他就強迫被以該框架來檢視。
他首先得先失去自己。
成為「名人」，成為「公眾人物」的瞬間，首先失去的就是「做自己」的權利。
甚至連私人帳號，都會被認定為公眾帳號。
而一般大眾對「名人」，對「公眾人物」的框架認定也很簡單，就是擁有並掌握相對多資源及利益的人，不論事實是否如此。
你不能抱怨，因為你擁有那麼多，你沒有資格抱怨。
你不能軟弱，因為你擁有話語權，你沒有空間軟弱。
你一但抱怨，一但軟弱，就等於剝奪了小老百姓的特權，你什麼都拿了，那這些什麼都沒有的小老百姓，該如何自處？
成為「名人」，意指你不再是平民老百姓，你也不再屬於弱者那一邊。
而你一但傷感，就只能是演戲，就只能是博取同情，沒有其他可能。
有時想想，社會的認知何其混亂且矛盾，一方面痛恨權力者，一方面又崇拜力量。
在我得到解釋之後沒幾天，就看到張珮歆發文道歉，說沒意識到自己的平台變成一個公眾平台，許多人只想從她那獲取最新消息，而不想從她那看到什麼關於她自己的情緒。
我覺得非常荒謬。
我當然覺得她不需要道歉，她一道歉就等於自己跳進了這套框架，自己主動去符合大家的期待。
但我們憑什麼對人家有期待？
她是我們付了稅金因此要履行責任義務的公僕嗎？不是嘛。
我們有付錢抖內嗎？也沒有啊。
那她到底為什麼要對我們該看到什麼而負責？
我真心，說真的沒有諷刺，是真心的不懂。
網路上的資訊不就是一個自助餐的概念，你想看什麼就看，不想看什麼就別看嗎？
要是不想看關於她的情緒，跳過不就好了？右手大拇指輕觸螢幕不就好了？
一個女孩在自己的房間抒發自己的情緒，這怎麼了嗎？
今天是你跑到人家的房間裡，對房間的主人說你不可以用這樣的坐姿那樣的站姿，到底有什麼毛病？
但是退一步想，道歉這事不也正是這個社會這麼教我們的嗎？當跟大眾所期待的背道而馳時，我們就只會，也只能「道歉」。
可卻鮮少有人認真思考過，「大眾的期待」到底是什麼？
甚至是，「大眾的期待」到底有沒有道理？
更深入一點問，大眾又真的明白，他們在期待什麼嗎？
但我們連自己的擇偶條件都搞不清了，還搞得清楚自己的期待？
別開玩笑了。
當然，我也猜想她們可能是不想節外生枝，集中大家的注意力在主要的事情上，這個策略應用基本上也是很正確的。本來亂戰中，首先就得專注在大目標的效率。這步並沒有走錯，只是導致她走這一步的整體環境與狀況，讓人覺得唏噓罷了。
呂秋遠律師曾在自己的臉書上說過，對付情緒勒索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不給予回應。
放在這裡談似乎是一樣的，其實不需要做什麼，只要不回應那些人，單向的情緒如果沒有回應，就像頻揮空拳，最後出拳的一方會因為耗盡體力而無法動彈。只要放空就好了。
但這其實也不容易。有在追實況的人，若是從最早期還是justin tv的時代就在追六嘆或魯蛋的話，你就一定能從他們這一路以來跟觀眾的互動而明白，不給予回應的硬道理。
但這其實是需要練習的，六嘆跟魯蛋就是最好成長參考。他們都在各自的頻道裡講過很多次關於這些言語暴力的問題，其實在換到twittch時，他們就已經能漸漸地無視那些釣魚（言語挑釁）的觀眾了。堪稱是實況元老的他們，現在看到網路的攻擊也大多已經心靜無波，淡定得可以拿這些事來說笑了。
但這真的不容易，想想justin tv已經快是將近十年前的平台了，他們十年之間每日不斷修練才有所得，更何況我們一般人。
扯得有點多了，但就想說說這件，跟「反送中」毫不相關，又不太重要，也真的有點無聊的，這件小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