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封回信:“好像是靠心靈雞湯和自然風景?”(大吉)

Yu Han Deng
寫阿母 Writing · Mothers
5 min readMay 23, 2019

婷婷你好,

我此刻坐在從上海回北京的高鐵上,開始動筆寫這封醞釀了蠻久的信。過去十天是我一年中少有的密集外出的十天:北京-深圳-香港-廣州-長沙(老家)-杭州-上海-北京。而且不完全是為了工作(我還是自由職業╱無業狀態)。也不是僅僅玩樂 — 順帶走訪幾個有經銷我最近自費出版的書的地方,還聽了幾天講座。

規劃需要穿越不同溫度區的行李總能讓我興致勃勃,而食物往往是最重要的部分。因為蛋奶素食的習慣,在外就餐的靈活度沒有那麼高,所以我會隨身攜帶不少即食型沖泡食品:如藕粉(這次離開上海時忘在朋友家了)、杏仁粉、小麥胚芽粉、茶葉、胎菊+白蔻仁、螺旋藻粉(媽媽後來給的)、桂花蜜。

我還會帶做菜的調料:如冬陰功粉、雲南蘸水、藥膳鹵料粉、羅漢果代糖粉、黃冰糖、沙姜+新鮮玉竹+五指毛桃(廣州買的)、孜然+胡椒鹽,甚至還有一小噴壺我覺得很好吃的香脂醋。可惜這次太匆忙基本沒在朋友家做飯,不過還算成功地在廣州的上陽臺和朋友一起炸了包漿豆腐吃。

我大多數外出時候是住在朋友家,所以會帶禮物性質的食物:如清早出門前只睡了十分鐘還在熬山楂醬(結果熬糊了一半,另一半倒是正好增添了一點兒焦香)——後來有半瓶醬被用在香港做自由定價素食的朋友是日提供的甜品上,在小口蘋果派上一小點(我非常喜歡這個酸甜搭配);提前一晚借朋友家烤箱烤好的一袋栗子——我裝在小熊維尼形象的糖盒裡分發給見到的認識不認識朋友;猜朋友會喜歡的湖南邵陽產貓魚(紅油腐乳)捎上;只能在農夫市集現場購買的幾根佛手山藥——生吃起來清爽帶甜不麻手是這個品種的特點,我會帶皮洗乾淨往上面噴點醋和朋友掰著吃。

這次是食物帶得最繁雜的一次了!用「吃」來展開人際交往,也許能在互相瞭解之前就已產生一些親近感吧?這次很幸運住到第一次見面的網友家中(她室友還剛巧是中學時就很欣賞的設計師),還參與了當地每週小酒館聚會的討論。不過在長期相處中,以「吃」來照料人很容易進入到「媽媽-孩子」模式中,收到諸如「Don’t MAMA me」這樣的回饋。有次見到朋友和親妹妹之間亦親亦友亦師亦長的相處,才意識到自己獨生子女式的成長過程中是缺少習得「姐姐-妹妹」模式的機會的。

媽媽不擅長燒菜,但得負責準備我中小學期間所需的早飯和晚飯,這限制了她當時的職業選擇:必須是離家近的、穩定的,沒那麼多加班的單位,於是在居委會或街道辦事處上班成為首選。我上中學期間她還和校園附近街道辦事處燒菜阿姨熟悉了,於是中午我會在那報餐,拿著鋼碗坐在沒人的會議室裡吃並不好吃的飯……這些關於「吃」的經歷養成了在「吃飯」中表達善意的偏好,也間接促成了成年離家後對好吃食物的渴望。現在我回老家她偶爾還會帶回來單位飯菜,有些比她自己燒得好吃,不過她並不希望我多吃。

她很少和我聊工作流程。雖說是體制工作,但是在最基層,會接觸到社區中不同需求的人,會成為一些自上而下壓力的直接承受者和執行者。記得在寫母親群裡,有群友提到從事公職的父母可能會把一些工作中的話語方式帶到日常生活中,用以規訓子女;或在爭執的時候不自覺搬出「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式打壓大法。我覺得這類話語制衡往往不是真的對其他人懷有惡意,而是基於過往經歷的一個應激反應。在層級明顯的工作生活環境中也許會層層累積,一旦有時機釋放,很容易在對話者之間形成彼此打壓的迴圈。

很奇怪我在媽媽那感受到這樣打壓的時刻不多,反倒是有次見到爸爸停車等媽媽時,因為別人的催促,憤怒地嘟嚕了好一會兒。我難以想像僅僅因為別人的催促他會發脾氣,而在面臨更大危機考驗時反而不會。上學時同學之間的同輩壓力也有不少是以互相較勁來顯現。在微信群裡分享一篇文章,可能會收到「我看過比你發的這個高級得多的東西」回覆。或是在發表對公共事件看法時,別人會以你觀點來佐證他先前的判斷「正是見過太多和你一樣的言論,所以我……」,有時我也會忍不住用「你是不是因為還年輕見得太少了所以才會覺得自己見過的多」之類的話來懟回去。

前幾天朋友聊到找工作時,她說「現在找一個對社會害處沒那麼大的工作實在太難了……可能還不如做服務員對社會的益處大」。 隔天晚上聚餐,聽著另一位朋友大聲喊服務員時我有些為他的熱心感動但又尷尬,我做過幾個月餐廳服務員之後,就再也不想叫服務員「服務員」了,會用「你好」來代替。

不知道媽媽會如何排解工作中的壓力,好像是靠心靈雞湯和自然風景?我前兩年有次當著爸爸的面和她大吵一架,都忘了是什麼原因,不知她記不記得。也不知道媽媽的同事們是如何排解的,聽說她們前陣有一個要求恢復公務員編制(涉及到薪水和退休金,來龍去脈我也不清楚)的集體聲援活動,現場有鏡頭拍下帶頭喊口號人的樣子,事後這些人連同微信聯絡群群主都被從單位崗位上「下架」。 後來,聯絡群裡有不少人想人肉搜索那天幾名動手拉人的警官;但是媽媽會覺得其實那些警官也只是在聽上面的命令辦事……哎,怎樣行動才能釋放這個體系中各方的壓力而不僅是互相施壓呢?

旅行結束回北京後第三天淩晨才寫完這封,這半年遞交了兩次簡歷,都沒有收到過具體的面試回音,慚愧。有位朋友第一次一起吃飯後就判斷我不適合在企業、體制內工作(確實之前少少的工作經驗都沒有待超過三個月的),還有朋友看到簡歷後覺得我是天真的(她說是褒義)。

大吉

寫母親

是一個持續的共同寫作項目。

原文刊登於卷入式實踐https://mp.weixin.qq.com/s/taB6jVRtSNW8Z29m8BEOS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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