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封回信：“聽說結局是裝進麻袋，亂棍打死”（雷子）

瑤瑤你好，

對於時間的管理，機關部門仍然是採取了一種古典主義的態度。從你的描述來看，規律、均勻、毫無波瀾；也就是說，沒有事件。永遠不會有事件發生。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關於時間的簡單描述：它出現了膨脹和收縮，它不均勻、它在斷裂、內爆。於是我無法想像政府機關要如何的固若金湯，才能維繫它目前享有的古典時間？

世界和它的管理者身處不同的時間維度，這種漠然的態度，難道還不夠不說明問題嗎？超然的政治。如我和靜遠們之流，也只能望洋興嘆了：我們不懈工作唯一的理由，就是增加時間的密度。

食堂的油鹽重是什麼原因？內部沒有反映的機制嗎？食物的供給放這麼重的油鹽，似乎是某種老派的機關做派吧？心得、體會、磚塊。磚塊話語。「增強資訊敏感度」。有具體的操作方法嗎？有衡量標準嗎？我只是覺得這個說法略顯得荒唐，在平靜如水的生活裡，增加敏感度？我對我們這代人及90後的不滿：考公務員。為了過上一種田園牧歌般的犬儒生活？

是的，我寫機關工作，我心裡是有陰影的。我爸爸是在機關工作了一輩子。

有幾件事，至今不忘。第一，食堂裡養了一隻白貓，我去了總愛給它投食，遇上飯菜不合口，幾乎把盤中飯菜都給了它。而有一天，食堂的工作人員忽然決定要打死它，嫌它吃白食，不抓老鼠。於是聽說結局是裝進麻袋，亂棍打死。我雖不在場，仿佛也聽得到撲騰慘叫。自是，再不去食堂吃飯了。第二，政府裡爸爸有一好友，生得肥胖，酒量驚人，每日中午必約爸爸一道喝酒。每頓飯少說一個鐘頭，喝到頭暈沉沉，步履不穩，才回去上班。他家裡是老革命，自然有恃無恐。聽聞此公大約幾年前患上癌症，瘦到脫相，如今不知尚在人間否？第三，機關內部人員開會，有領導大言不慚說：腐敗是團結穩定的粘合劑！手下員工必須站隊——帶著出去嫖娼。我爸爸生性也粗放，竟帶著唇印回到家，連慌都說不圓！媽媽狂怒。多年持家，已是忍氣吞聲，此事對她打擊極大！她決心不再隱忍，要去紀委鬧事，我爸爸情急之下將她推倒在地，腿部骨裂。蓋因牽扯干係太眾，一損俱損。媽媽此後常有精神恍惚，到了最近更年期這兩年，常常整夜不能入睡。

我想跟這些創傷未癒有關（當然還有別的）。對於機關的見解，或許源自我太過於偏狹，但是造成我今天這種看法，卻是有原因的。如果在言語上有失當之處，請你多諒解，但這絕不針對你；我真正所要面對的，恐怕是我最厭惡的關於過去的回憶。

雷子

寫母親

是一個持續的共同寫作項目。

原文刊登於卷入式實踐：https://mp.weixin.qq.com/s/KJ7GCub7erA98qkRjDGPl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