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封回信：“至少我可以毫不猶豫地選擇進口奶粉”（熊瑋）

今天下午寒假正式開始，此刻是夜晚八點零九分。丈夫一如既往在寫作，兒子盡情盡興在看書（上學時作業多每天只能看半小時），我看了幾篇大家的回信，開始思考我與體制的關係。

首先，說說我的體制觀念最早的來源。

我生在南京郊區的農村，父母沒什麼文化，就是普通的農民。小時候的記憶裡，多是關於農村的各種苦：種田的苦，做零工的苦，生活的苦。印象中最深刻的一次，媽媽帶我去街上的布店買布。那是一家國營的店，營業員都是吃皇糧的國家人，都是從父輩手裡世襲來的職位。我媽跟我說，你要好好讀書，只有好好讀書才能將來站在櫃檯裡賣布。我抬眼望去，賣布的營業員膚色比農民水嫩，眉眼也更清秀。尤其是一手拿起尺子，一手拿布，一比劃就是一尺。一開一合，動作非常優雅地決定了布的多少。小小的我，當時羡慕不已。是的，做一名體制內的人，不用受風吹雨打，不用去割麥插禾，有的是安逸和體面。於是，我在讀書的路上越來越勤奮，目的只有一個：我要拿好成績，我要做體制內的人。那時是90年代中後期，很多高校不再包分配工作，但師範專業還是可以定向分配。我成績沒有那麼優異，但還是毫不動搖的選擇了逐漸競爭激烈的師範，為的就是畢業後能成為體制內的人。

很順利的，畢業後我沒有像現在的新教師招聘那樣又是筆試又是面試。我拿著報到證直接就去學校任職了。那時的畢業政策是哪裡來哪裡去，自然我回到了離家不遠的鄉鎮學校。那個年代大家進入師範校園的第一天就知道自己畢業後回到家鄉任教。校園時光輕鬆愉快沒有壓力。但是一畢業，大家就發現有的同學沒有回到家鄉。我同班同學中，有外地人通過各種關係留在在城區，這確實也讓我心中憤憤不平；有的跟別人確定戀愛關係也能留下來。那時的說法是做完五年教師才能離開這個崗位，否則就要賠給教育局一筆錢。本來約定俗稱的平衡就這樣被打破了。後來還聽說班上某個同學的弟弟以低分先進南大冷門專業，一年後再調劑到理想的熱門專業。這樣迂回曲線的戰術，不是一般的手腕啊！剛工作進入社會，就這樣被狠狠無情的上了一課。不過， 對這樣的體制，覺得很蠻橫，很霸道，很專制；但是對有些人而言，這些卻是如魚得水撈盡好處。

說說最近的鬱悶。

今年準備評高職。在忙材料的過程中，熱心同事悄悄問我，你找人了嗎？我說沒有啊，也找不到人。她說，現在找人都要排隊到兩年後，何況你不找人呢！我無語了。我深深知道評高職背後的水有多深，有時候可以說簡直就是腐敗，就是罪惡。同樣合格的論文，同樣的班主任工作量，同樣的教學任務，同樣的工作年限，評出來可以有完全不一樣的結果。因為雖說是打分制，但這個打分的標準和打分的結果都是不公開的。送審的材料就是魚肉，刀俎在人家手裡，具體怎麼操作完全是任人宰割。經常聽說某某人找了什麼人，還找了什麼人，最終評上了。某某人在有名額的情況下評了很多年，拼的是一張越來越蒼老的臉。也是啊，都評了那麼多年，很快都退休了，還能不上高職嗎！還有更搞笑的：現在這個電子化時代，評職稱的教案還要手寫的！不，應該說是抄教案！陪兒子上課的同時是最好的抄教案的時機，我都會用書本把教案本遮起來。實在不好意思給別人看到啊！其實真正的備課在課件裡，抄的教案只是為了交給高職評委看。不要問為什麼評不上，不要問怎麼給我打分的，不要問怎麼還手寫教案，這就是體制內！

最後說說我的總體感受。

體制內工作，給了我一份安逸，不用時刻擔心失業。雖然工資收入微薄，但每月按時發放。尤其兒子剛出生那會，每個月發了工資先保障奶粉。老公很多年沒有收入，如此艱難的困境下，養育兒子的同時，用我的公積金在城郊結合部買了我們的第一套房，從此有了家的感覺。（插一句關於奶粉：2008年9月12日, 我在家待產,南京的報紙普遍報導某款奶粉不合格，嬰兒食用後成了大頭娃娃。隔日我兒子出生，報紙上已經明確指出此款奶粉是三鹿。幾天後我出院，看到醫院到處是抱著孩子前來檢查的人群。在這樣的大風暴下，大家清醒的認識到進口奶粉要的是家長的錢，國產奶粉要的是孩子的命。我兒子從出生就沒有吃母乳。諮詢了周圍的親戚朋友，見證了各個孩子吃了各種品牌奶粉的現狀，我決定讓兒子吃雅培。奶粉肯定沒有母乳健康安全，但只是萬不得已的選擇，對奶粉品質的擔憂還是不可避免的。那幾年，只要有關奶粉的消息，我都一字一句認真閱讀。我婆婆就說大孫女小時候吃的就是三鹿，她覺得三鹿很好。我很慶倖我兒子出生在三鹿被揭發出來的時候，至少我可以毫不猶豫的選擇進口奶粉）。

安逸的另一面是職業倦怠。年復一年相同的教材，三年不變的學生，多年不變的管理制度，都讓體制內的這份工作沒有活力沒有激情。開學初的工作，不用學校發通知就知道要做什麼；看到試卷，就能估算出均分；教學到哪個知識點，就知道學生大多會錯在哪裡。凡此種種，都是因為常年不變的工作形成既定的模式，讓人提不起熱情。在此，我特別羡慕幾位朋友能勇敢的放棄體制，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真正做到身隨心動。我總是在想，哪天我退休了，一定要做回真正的自己，絕不委屈自己。

熊瑋

寫母親

是一個持續的共同寫作項目。

原文刊登於卷入式實踐：https://mp.weixin.qq.com/s/ZBHpXwfOkj1fc7VqDkB8Z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