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封回信:“本來兩個小時可以完成的事情,大家都要六個小時完成”(拉黑)

Yu Han Deng
寫阿母 Writing · Mothers
8 min readMay 23, 2019

瑤瑤你好:

今天(也算昨天了)杭州下大雪,我和妻子以及兩個孩子一整天都沒有出門,實在是太冷了。

現在是淩晨一點多,你的信把我拉回到五年前,那時候我還在上海一家國立三甲醫院上班。剛到醫院的時候,因為是中文系畢業的緣故,我在一個新成立的叫發展部的科室上班。所謂發展部其實跟大部分企業的宣傳科挺像的,主要的工作室協助科室負責人接待媒體採訪、醫院內部活動拍攝及醫院內刊、網站維護相關的工作。後面的兩三年,我還先後在醫院的科教科、人事科、院長辦公室及黨委辦公室工作過。上班的日常情形和你信裡所描述的比較接近。只是,第一天上班的時候,我就想著什麼時候可以辭職不幹。不過我正真辭職是在五年年後。我用這五年的薪水,還清了上學時的助學貸款,留了一點積蓄。在2013的時候年成為了一名自由職業者。

回頭想,在那五年的時間裡,我好像從未感覺到那份工作的體面和價值,雖然在世俗的眼光裡,那還算是一份不錯的工作。它基本把我消耗得差不多了 — — 每天在重複的工作中度過。這種消耗可能是與無法真正融入集體有關,比如我無法接受每個月都要集中在一起進行黨支部生活 — — 其實很多人過去都是坐著午睡,而並沒有真的交流。另外,在辦公室大家其實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忙,而所謂的忙有時候是被逼著裝出來的 — — 本來兩個小時可以完成的事情,大家都要六個小時完成,所以你也得想辦法讓自己六個小時完成。

辭職後的,我和大部分的文藝青年一樣,我拿著相機流浪了大半年,有時候也給人拍點賺錢的照片,以維持生計。考大學時,入中文系其實是調劑的,所以在大學期間我總是有一種錯覺,覺得中文專業很難(現在發現其實不是錯覺,的確很難),所以我得找一件簡單的事情來做,當時覺得拍照片應該很容易,便開始了拍照。對我來說,能夠用拍照這種看得見的勞動賺取收入,比在單位裡面踏實安心的多,醫院是一個龐大的機器,每月領著不菲的收入,但是總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做,或者說所做的具體事情必須經過多重的轉換之後才能產生價值。

當然,辭職後的自由生活並沒有想像的那麼自在,尤其是五年的上班生涯讓我習慣了按部就班。一旦真的自由起來後,反而容易失去控制,無所事事。

其實剛辭職的那段時間,我的確沒有考慮過生計的問題。在辭職前的半年時候,我最大的願望只是想離開那個固定的工作環境。想著,只要想活著,總不至於餓死。而且那時候,我們還沒有孩子,租的房子也是復旦老師的教師公寓,租金很便宜。

但是這種狀態並沒有維持很久,大概三年的時間吧,我的積蓄就基本上花完了,而拍攝的活我一年最多接個三四個,一萬塊錢左右的收入,所以那時候連房租都付不起了。尤其是2014年當兒子出生的時候,我就開始有點壓力了,於是我有個計畫就是搬回老家生活,家裡有房子有地,生活成本極低,還可以完成我後續的關於故鄉的創作。1

當然,這個計畫沒有得到實施,是因為中途有朋友説明,我在杭州買了房子,然後在杭州定居了下來。在這之後,我跟著朋友做了一些大眾性展覽策劃活動,勉強可以維持生活。這個時間跨度大概是2015年至今年的上半年。

但是這種勉強的維持生計的狀態並不順暢。零星的不間斷的,卻又繁重的工作讓我完全失去了創作的狀態,感覺回到了之前上班時的窒息感。

目前,我已經的收入主要靠一些講座和教學生拍照來獲取,其實還可以勉強生活,但是狀態順暢了不少。另外,我也把家裡的車位賣了,為自己留了一個喘息的機會。我總是覺得,只要還能夠做作品,就有機會,如果不再創作,那再好的生計也不會暢快。

現在想,不管是按部就班的五年還是無所事事的三年,都是無法複製的經歷。按部就班的時候,我在抵抗按部就班,自由職業的時候反而意識到按部就班做好自己的事情是一件非常難得的能力。

你在信中說,想知道自由職業者或者演出者的一天安排,我可以分享一下正常情況下,我的一天的時間安排:

早上八點半起床,妻子已經做好早飯,兒子可能也剛醒不久,迷迷糊糊,所以吃飯很慢,女兒可能在邊上哭鬧,我洗臉刷牙吃飯。

八點五十左右,在我們的催促下,兒子已經吃好了早飯,我帶著兒子去上幼稚園,不冷的話騎電瓶車(如果冷,可能要走路,要提早出門)。

九點左右,經常要九點過幾分鐘,我和兒子到達幼稚園。

九點十分左右,我騎電瓶車去十公里以外的工作室,路上需要二十到三十分鐘,有時候還要先在樓下買個菜送回家再去工作室。

九點四十分到十點間到達工作室,開音樂,抽根煙,燒水,坐著發會兒呆。這些程式像某種儀式一般,把我從家庭的日常瑣碎之中推入一個更安靜內在的自我世界之中。

十點到十一點間可能只聽音樂、讀書,啥也幹不了。也可能畫了點畫,也可能寫東西,整理資料。2

十二點左右叫外賣,偶爾會自己帶飯,吃完飯有時候會看部電影,或午睡一會兒起來做點事情。

下午三點半左右,從工作室出發去幼稚園接孩子回家。

四點十分左右到家,在家玩一會兒,大部分時候主要是看著兒子和女兒玩,或者跟他們一起打鬧,有時候我也可能在玩手機,看看朋友圈以及一些我訂閱的文章,還有就是純粹的發呆。

吃完飯後,我可能重新回工作室,待到晚上十一點半左右回家。 如果不去工作室,九點半到十點間要給孩子編睡前故事。 一般情況下,大部分的作品都是在晚上做的,比較容易進入狀態;

晚上工作室回來或者哄睡孩子之後,可能會看書或看部電影放鬆。 然後睡覺。 經常在淩晨兩點左右睡覺。

這就是我一天的大概安排。如果有朋友來訪,上述安排會全部打亂,因為可能需要外出吃飯,或者在家做飯請朋友吃。

最近上面的這種平靜的簡單生活基本上被打亂了,倒不是因為朋友來訪,而是因為我開始了一個小生意 — — 賣老家的贛南柳丁。

柳丁不好賣,所以我在公眾號寫了篇文章來推銷我的柳丁,大概就是用我的作品來介紹我與柳丁產地的關係,並用一種比較搞怪的語言解構自己的作品。看到這種事情就像是大家看到北大畢業生賣豬肉一樣,開始總是會覺得好奇 — — 一個演出者怎麼賣起了土特產並用如此無厘頭的態度對待自己的作品。所以文章發出後閱讀量還不錯。

廣告文章搞怪歸搞怪,我心裡很清楚,買柳丁的這些朋友並不是沖著文章來買的,大部分都是沖著多年的交情來的,因為文章發出後加我的人好幾百,但是這些新加的人基本上加完不說話。我骨子裡並不是一個生意人,所以人家加我我從不主動上前說話推銷,買賣全憑自覺自願。我能做的就是保證柳丁的品質,不吭自己的朋友。再說,賣柳丁看著熱鬧,但其實也賺不了多少錢,我何必非得賣那麼多呢,本錢回來稍賺點就可以了。3

自從辭職成為一個自由職業者以來,如何維持生活並持續創作是一個一直在面對的問題。但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解決辦法。賣柳丁這事情從經濟的角度上來講,至少它是沒有虧的。但從事創作這幾年以來,基本上沒有通過作品賺過錢,基本上都是純投入。我想這也是很多剛開始進入藝術創作這一行的年輕人的難題之一吧。4

拉黑

1 爸爸媽媽在老家生活。我爸爸來過我杭州的家,我媽媽沒有來過,上海的家他們兩個都來過。他們一直叫我把女兒送回去給他們撫養,一是捨不得,二是覺得爸媽的教育方式還是比較傳統或者寵溺,所以我並沒有把女兒送回去給他們帶。我有時候想著他們要是願意來杭州生活就更好,但是明顯不太可能。平時讓他們來玩一下他們都不願意,他們已經習慣了農村的生活,已經習慣了農間勞動。他們對我們的要求其實跟大部分的父母是一樣的,就是要穩定,要平安。其他的他們也沒什麼要求,也想不到那麼多要求。

2 我可能習慣於把只有在工作室才能做的事情才叫做工作室工作,讀書聽音樂和看電影在某種程度是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完成。我所謂的工作室可能不僅僅指一個物理空間,還包括由這個物理空間所帶來的獨立自主的自我狀態。

3 柳丁就是我老家的。我老家在贛南,贛南臍橙就是我們那邊產的。關於買柳丁中文字的作用:我覺得這些文字它大體上產生的只是一個茶餘飯後的談資的作用,不管是對於誰來說都差不多。那幾天加我的人很多,但部分都是攝影師,或者文藝愛好者。關於做作品和賣柳丁的關係:這個問題的產生可能在於對自己的定位。如果把自己定位為一個傳統意義上的演出者,那賣柳丁是與做作品是風牛馬不相及的事情;但是如果把自己定位所謂的總體藝術的演出者,或者行為藝術者的話,那所有的一切行為皆可理解,所做的一切也有可能納入到這個行為者的作品體系之中。明年我就可能把這一事情當做一個行為去做,模糊在這一件事情上的所謂生意與創作的界限。

4 其實我們開銷不大,我們吃穿非常簡單,我們也極少去外面吃飯,交際或者接待朋友也是量力而行。

寫母親

是一個持續的共同寫作項目。

原文刊登於卷入式實踐https://mp.weixin.qq.com/s/KJ7GCub7erA98qkRjDGPl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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