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日千夜(About Endlessness)影評:眾生如一 一如眾生

Lizzy Chiang
小神經的偏執電影世界
8 min readMar 8,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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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日千夜

《千日千夜》( About Endlessness )是洛伊安德森( Roy Andersson )將近 77 載的歲月(牡羊座萬歲!)中創作的第 6 部長片。電影從橫亙在螢幕正中間一對雙手交錯相擁的男女開起序幕,據說這是啟發自俄國畫家夏卡爾的畫作《城市上空》( Above the Town ),而這部電影也像一場畫展般展開,由一個個看似不相關的鏡頭,去讓鏡頭中的人們說出自己的生命故事,這一幅幅的眾生相,最後反而巧妙的連結觀眾的情緒,感受到名為「人生」的滋味。

舞台式展演

《千日千夜》整整 76 分鐘都運用固定鏡位,而無運鏡,讓每一個故事都像是一幅「有聲、會動的畫」,娓娓道來人生的荒誕,荒誕過後的可悲。

而電影中幾乎每個人都塗白了臉龐,再加上不曾移動的固定鏡位,讓觀眾像是在看舞台劇一樣。此外,導演也在一開始由一對背對鏡頭在公園長椅上並列坐著的男女道出時間線,工整地由此展開劇本。

刷白的妝容、舞台框架、明顯的情緒,這些象徵式的手法都讓《千日千夜》更像一場人生舞台劇。

對稱鏡位構成的人生故事

在長時間的凝視中,會發現洛伊安德森鏡位工整的原因來自於對稱鏡位。這不禁讓人想起一位今年也要發新片的年輕強迫症導演 — — 魏斯安德森(Wes Anderson),他也非常愛用對稱鏡位,而兩人的姓氏翻成中文都是「安德森」。在對稱鏡位中,主角或是動作者都會位於鏡頭的正中央,而且動作位置不會偏離中線太多。

在《千日千夜》中,若大家仔細觀察,可以發現動作都會發生在鏡頭的正中央 — — 不管是左右對分,還是上下對分。像是其中有一場在生鮮超市發生的「我好愛妳,妳為什麼背叛我」的八點檔戲碼。

鏡頭中人物很多,有正在挑選生鮮的人們,還有超市員工,站得離鏡頭或遠或近,但這顆鏡頭中的關鍵動作「掌摑」是發生在鏡頭的十字正中心位置(上下左右平分線行程的十字),後續的叫罵和推擠,也都是由鏡頭正中央的人物生成的,而離鏡頭中央較遠的人們則是擔任動作較少的旁觀者角色。

千日千夜

另外可以看看失序的牧師這場戲。

他先是在休息室慨嘆自己背離自己的信仰,接著大灌等等要成為「聖血」的紅酒,彷彿想將信仰強行灌入自己的身體裡,或許在半醉半醒之間,能看見神的存在,接著他便踉蹌走出休息室,為信徒們受洗,這個時候雖然動作者是偏離鏡頭十字中心位置,但觀影者仍然會不由自主地把焦點從動作者身上拉回無人的休息室,回到剛剛牧師頹坐的椅子上,透過把焦點物放在視覺中心的手法,讓觀眾對神聖的懷疑與現在正在進行的受洗儀式在同一個框架裡做對照,比照出牧師自我懷疑的痛苦以及教人要無條件相信的信仰的荒誕之處。

對宗教信仰本質的質疑

整部電影幾乎每個鏡頭的故事都是獨立的,除了一位牧師關於自己失去信仰的掙扎。

洛伊安德森用了連續三個鏡頭處理這個故事的開端,先是牧師做惡夢,夢到自己背著十字架遊街,被群眾叫罵且鞭笞著,下一個鏡頭他在床上驚醒,顯示上一個鏡頭這是他的噩夢場景,下一個鏡頭則是他向醫生諮詢自己的病情,並且說出自己不相信神了。醫生叫他下禮拜再來。

再過幾個故事後,鏡頭又再次對準這名神職人員,拍出他在為信徒受洗前的焦慮,爾後又輾轉幾個故事,這名牧師再次現身,這次則是闖入醫生的診所,為失去信仰的自己焦慮不已,口中不斷重複著「我失去信仰該怎麼辦?」,情緒從焦慮的陳述,到驚恐的吶喊。

從前面幾個鏡頭到這裡,他都沒有得到救贖,醫生和助理一心只想下班,只擔心著自己能否趕上公車。在這個世界裡,人們只著眼於日常例行公事,或許這是「神」給予這個世界的「安定力量」,讓人們習慣相信神的存在,因而遵守著規則,因而能專注於日常瑣事,不去對這個世界做任何的懷疑,不懷疑自己的存在,不懷疑神的存在。

千日千夜

但當今天有人打破這層枷鎖,去質疑神的存在,等同於從根本上動搖人類的存在意義,動搖生命的意義,去直探事物的本質,那不僅僅是質問神性,也是對科學乃至於所有人類作為產生質疑,畢竟連醫生都被困在這樣的枷鎖裡。

所以最後,醫生和助理架著牧師的腋下,讓牧師像是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強行將他架出辦公室。牧師如同耶穌般受難,但卻仍然無法再返回信仰的「正途」上,這次他是為了自身存在的本質,因為可能否定神而被判死,而他始終沒有得到救贖,不管是來自神的,或是科學的。

洛伊安德森對於信仰的疑問讓人想起另一位瑞典導演 — — 英格瑪柏格曼。

英格瑪柏格曼的電影中,也常常見到對於神的存在的質疑,尤其在其晚年之作《芬妮和亞歷山大》(Fanny och Alexander),可以看見他在刻畫生命傷痕之中,對神性的猛烈批判。洛伊安德森在此則用幽默手法讓人看見他對神的質疑。

對於存在的叩問

洛伊安德森對於信仰的懷疑並不代表他百分之百相信科學賦予生命的意義。他在其中一個故事中,運用男學生對於物質不滅定律的解讀,以詼諧的方式質疑科學對於世間萬物存在的定義。

他不停叩問存在的意義。

在一輛塞滿人的公車上,有位中年男子放聲哭泣,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看到這裡不免讓人心驚,洛伊安德森簡直把世人不願面對的最大夢魘赤裸裸的攤在大螢幕上。

或許人們可以點出許多他們想要的物質、成就,但如果你再進一步追問,為什麼會想要這些物質、成就?有些人可能就答不上話,或是說因為想要快樂、幸福、這是我想要過的生活,如果再繼續詢問,快樂、幸福、生活是什麼?為什麼會想要快樂、幸福、生活?這些情緒的存在,甚至是你自身的存在意義是什麼?沒有人能說的上話。

思考過這些,再回到「我想要什麼?」,這個問題會變成無止盡的黑洞。

旁白恍若人生導覽員

在鏡頭中的人沒有講話的時候,就會有一個女聲旁白獻聲,說明她在鏡頭中看到了什麼。這道聲音像是人生的繫繩,像是這場畫展的導覽員,緊緊牽引著觀眾去觀察、感知。你不知道她是不是神,但她如神一般的全知,她讓觀眾同她站在一起,從「神」的角度去看這個世界,去看看自己的人生,有時候或許你自身比起神,更能挖掘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千日千夜

故事的最後又回到一開始對著鏡頭說故事的男人身上。他是整齣戲唯一對著鏡頭(觀眾)講話的角色,像是代表著觀眾,在寓言你的人生:年輕時盛氣凌人,爾後不停的追尋別人的腳步,將自己和他人做比較,害怕追不上別人的腳步,害怕自己成為當年自己欺負的那個失敗者。

看到的始終是他人的人生,而你的呢?還是說你存在的意義就是這個群體的價值觀再製而已?

這名男子抱怨著自己成就不如他人,他老婆在後面的餐桌上說著他曾經的成就:看過比薩斜塔、膝蓋不好還爬上艾菲爾鐵塔,他不屑一顧。

既然這樣,那這些生命足跡的意義又是什麼呢?而如果他真的那麼羨慕別人的博士學位,他為什麼當初沒有去念呢?到頭來這些都只是生命的念想而已,因為找不到自己的生命價值、存在意義,所衍生出來的藉口。

別訕笑這位老兄,或許你,或許我,或是我們身邊的人,也時時刻刻有這樣的想法,這就是洛伊安德森想告訴我們的,眾生的面貌。

縱使我們想活得多不尋常,多想多元化每個人存在的意義。但真相是,生活如常,而眾生如一,這就是生命的荒誕之處。

夏卡爾的《城市上空》

千日千夜

受夏卡爾的《城市上空》啟發的鏡頭不只出現在一開始,在電影中間也有更完整的展現,而這對情侶,是整部《千日千夜》中唯一確立的「關係」 — — 情侶雙方展現出互相呼應的情感,以及旁白明確的描述,不然整部電影的情感都是單一的,其中一方的愛,其中一方的焦慮,其中一方的憂傷,其中一方的解讀,其中一方的感受。

或許我們必須像這對情侶,投身在愛裡面,毫無保留的去愛,才能橫越傾頹的城市,跨過那些困在生活中的眾人,縱使臉上仍留有活著的憂愁,但仍能在這段彼此依存的關係中,看見自己獨特的倒影。

我的存在意義因你而有解答。

(我也不是很確定是不是有這樣浪漫啦!但只有這一幕出現兩次,總覺得是導演特別重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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