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拉札洛 Happy as Lazzaro 影評: 扼殺良善的,往往是我們自以為的善舉

Lizzy Chiang
小神經的偏執電影世界
9 min readMay 12, 2019
《幸福的拉札洛》出的插畫海報即取景於片中這個畫面。

片名:《幸福的拉札洛》

台灣上映時間:2019 年 4 月 26 日。

在今年的金馬奇幻影展手冊上看到《幸福的拉札洛》就一直很想看,是由我愛片之一的《蜂蜜之夏》的導演 Alice Rohrwacher 執導的新作,拿下了坎城最佳編劇,但對我來說《幸福的拉札洛》的悠長並不僅止於此,而是在更久之後,當你在面對人性之惡的時候,都會想到的電影。

《幸福的拉札洛》導演Alice Rohrwacher 延續前作《蜂蜜之夏》的風格,鏡頭同樣聚焦於義大利與世隔絕的小鎮。

說是小鎮,其實居民之間並沒有任何「商業」行為往來,他們為「侯爵夫人」種植菸草,靠著自己的勞動力換取食物、生活用品,過著像是中古世紀「莊園」般的生活。

以下雷很大,因為劇情真的很曲折,還沒看過的朋友建議先去看電影。

《幸福的拉札洛》劇情概要

居民的生活辛苦,而他們把怨氣全部投射到一位年輕少語的少年身上,只要是苦差事都差他去做,反正他不會有怨言,他不會反抗,他不會鬧事,他很勤勞,而且他會很盡責地把事情做完,領班視之勞動模範,而他也因此得到額外的獎勵:一包咖啡豆。

《幸福的拉札洛》劇中拉札洛正在幫忙整理曬乾的菸草。

這看似和平的光景在侯爵夫人的兒子坦奎迪陪同她造訪這個小鎮後而變調。

坦奎迪因為「一杯咖啡」的機緣與拉札洛結為親近好友,並稱其兄弟。這位少爺因為不滿母親哄騙這些居民為自己勞動,不發給相應的薪資,也有可能是自己對母親的控制不滿,躲起來謊稱自己被綁架。

結果事情越演越烈,警方也因此發現這個「世外小鎮」,並將居民撤離,前往市區安置。而拉札洛卻因意外缺席。

跌落山谷的拉札洛醒了,費盡千辛萬苦與消失的居民們重逢後,才發現原來時光以如梭,他隨著年幼與他較親近的安東妮亞同住,意外與當年和自己稱兄道弟的坦奎迪相遇,結果卻間接造成了自己的死亡。

拉札洛與坦奎迪。

從良善到失序:拉札洛純真的磨難

從《幸福的拉札洛》中不難看出導演想要透過「拉札洛」這個角色刻畫社會最底層的側寫,但拉札洛更代表著「良善」。

這樣的良善不是凡人能擁有的珍稀,然而人們往往視「良善」如理所單然。在基督教中,「愛」是不求回報的,一如拉札洛,他體現了宗教中最原始、最純真的愛,一如神對世人。

直到坦奎迪的出現,他彷彿代表著「失序」,體制的失序、神聖的失序,並且讓拉札洛在遇到他之後,開始對自己原有不求回報的付出產生懷疑,因而淋了全片第一場也是唯一一場雨。

這場雨彷彿是拉札洛的「受洗」儀式,他接著發了高燒,從受到坦奎迪的誘惑一直到這場高燒,一種是心理上,一種是生理上,像是拉札洛成為聖人的必經之「受難」。

而導演聚焦於家庭裡的耆老在他發燒期間不斷交替摸著他的額頭的畫面,更像是一種「儀式」,像在為其冠之以「神聖的代表性」,使其成為真正的「聖人」。

拉札洛高燒期間,家裡的長輩交替用手為他量額溫。

在揭發騙局的過程中缺席:被隱去的良善

在發燒過後,拉札洛在去找尋坦奎迪的路上,因為警察的直升機而失了神,跌落幽深的山谷。

這架直升機代表的是「真相」,也就是騙局被揭發,原先以為的良善、真理,在這個過程中都成了假象,而代表著「良善」的札拉洛,也因此「被隱去」,從整個真相中缺席。

社會體制認為的「好」,並不是絕對的「好」

社會普遍認為侯爵夫人讓這些居民過著佃農生活是對其剝削,然而沒有給予這些居民足夠的資源的這個社會,強制將他們安置在社會體制之中,這樣的作為只是對其的「二次剝削」。

同樣都是勞動剝削,這個社會想從「安置居民」這件事上得到的,就是有更多勞動力可以回歸體制,然而這個「社會體制」並不健全,「階級」充斥的現代社會、資本社會,並不是代表著純然的「好」。

有一種好叫做,這個社會覺得對你「好」,但這份好意說穿了只是想讓更多人受到這個體制的控制,歸順這個體制。在擁有的資源不足的情況下(通常也是這種情況才會需要「歸順某個體制」)這份好意的本體就是「剝削」,因為至今沒有一個社會群體沒有「階級」,有階級的地方就有資源分配不均的狀況,當資源分配不均時,就會產生「剝削」,不管當事人有沒有感受到剝奪感。

拉札洛與長大後的安東妮亞在城市相遇。

勞動的異化:居民們對自己的勞動不再有自主權

居民們原先在「莊園」中的生活,勞動就是為了自身的生存目標,所以要生存,就要勞動。

但是在城市的社會體制內,我們可以看到導演先安插一段拉札洛去到一群工人以己身勞動力「競標」工作的橋段,足見「勞動力商品化」(即所謂的異化)的過程。

勞動力在此與勞動者本身分離,被金錢化,成為討價還價的「籌碼」。當勞動力以「薪資」的方式被「出售」後,勞動者便對自己的勞動沒有自主權。

拉札洛在城市與安東妮亞見面後,這些來自小鎮的居民大多不願意「工作」,情願以欺騙的方式來獲取金錢。

一來是因為他們見識到「騙局」的運作方式及其方便性,二來他們失去了對勞動的主權,他們在現在這個社會認識到勞動的可商品化後,再也不願意為了生存這麼單純的理由、貼近自身的理由而付出勞動,所以他們不願意摘取觸手可及的野菜,因為沒人付錢給他們買他們的勞動,勞動在這個情境下換不到任何的金錢。

在勞動被體制圈養後,勞動不再為了生存,而他們不想再重現被剝削了一輩子的勞動噩夢,現在他們要用上流階級愛用的「騙局」,阿 Q 式的「反向剝削」那些階級的既得利益者。

良善依然健在,依然不求回報的付出

拉札洛在跌落山谷多年後,驚人的以原先的面貌現身現世。安東妮亞稱其聖人,其他人視之惡魔,他毫不在乎,依然以「原來的拉札洛」悠遊於城市中。

拉札洛的甦醒可謂「正直和善良都回來了!」,大自然沒有殺死良善,良善是殺不死的,此神蹟配上拉札洛跌落山谷前的受洗儀式,以及耆老賦予的神聖代表性,他在此可說是以「聖人的姿態」步入凡間,入世企圖解救眾人。

而安東妮亞堅持讓他同住,像是篤信的教徒,透過拉札洛榮耀上帝。

他們一行人在拜訪坦奎迪被拒絕,動用僅存現金買的甜點也被坦奎迪的妻子剝奪走,車子還拋錨,恍若一無所有之際,聽見了教堂的聖歌。

當他們進入教堂傾聽聖歌之時,再度被修女趕走,以世人的姿態,縱使是神職人員,也在惺惺作態的世人姿態,驅離。

此時神蹟第二次發生,聖樂隨他們的腳步離開教堂,這個象徵著神聖的地方。

我想導演要說的是,「神聖」不是一種規範,不是稱其神聖便神聖,神聖的本質是隨著「良善」而生,在這個虛假的社會裡,體現良善的,只有拉札洛與看似行著詐欺之惡,但也不過是用著自己的方式對這個剝削自己的社會反擊的安東妮亞一行人還留有這樣珍貴的特質,所以聖樂與之同行。

尾聲:善良是殺不死的,唯有社會自以為的善能將其扼殺

拉札洛與居民們。

在故事的尾聲,拉札洛聽說坦奎迪的財產被銀行奪去,為此他來到了銀行,卻被誤以為是搶匪,最後被眾人毆打致死。

良善沒有被大自然殺死,沒有被視之裡所當然的居民們殺死,拉札洛代表的良善最後死在社會的「義舉」之下。

而這個義舉源自一場誤會。這個社會常常對不符社會體制的人們冠以「罪名」,最後將其扼殺,就如同警察將居民們帶到城市中,如同拉札洛最後死於亂拳之下。

這個社會看不見真正的良善,只認可服膺社會體制的「偽善」。

這個社會講究的禮節,不正是「偽善」的一種樣貌嗎?

擁有禮節,舉止得「宜」的人,難道就是「善」嗎?

然而這個社會只重視這樣的表面功夫,而忽略人們內在的真實想法,所謂「義舉」,所謂「善舉」到底為何物?

拉札洛多年後再度見到坦奎迪。

最後從拉札洛身邊跑走的狼,像是安東妮亞口中故事的主角:一匹老態龍鍾想要接近人類社會以換取糊口的狼。

害怕的村民派出「聖人」與其交涉,牠在伺機偷襲聖人後,聞到其身上的良善氣味,因而跑走。

連狼這樣兇猛的動物都能辨別良善,而看似柔弱的人類卻被綑綁在人類社會的框架中,逐漸失去良善的本質,以良善為名向聖人求情,最後卻背離他。

而狼,這頭原先想要殺死聖人的狼,承繼了牠在聖人身上「聞到」的善的氣味,快步遠離城市,遠離人類社會,去到一個可以容下良善這樣廣袤的溫柔的地方。

其實覺得自己還沒有把這部電影看得很透,像是拉札洛對另一種剝削產物:咖啡豆這麼著迷,並且因此結識少爺坦奎迪,是不是也有所隱喻?

《幸福的拉札洛》是部帶有奇幻寫實色彩的電影,如同導演前作《蜂蜜之夏》,以小人物的悲為基底,釀出整個人世社會的悲劇樣貌,悠悠柔柔地說出,據攻擊性的冷冽社會觀察,正因為如此精準,精準擊中社會大眾的生存面貌,所以才如此模糊,因為這正是生活,讓我們在恍恍惚惚中,體會生活的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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