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嵐一看手錶,赫然發現,原來已經快七點了!
怎麼可能!離開校門明明還未到六點… …
她匆匆忙忙跑下火車橋,見金龍船酒家門外碰巧有27M小巴,而且人竟然不多,有一躍而上的衝動,但想想現時的路況,可能跑回家也不過比坐小巴晚五分鐘,還是當機立斷橫過了亞皆老街,向何文田方向極速狂奔。
(註:旺角亞皆老街113號,金龍船酒家舊址)
母親從來都不給零用。
她僅有的一點點錢,是多年來沒有「上繳中央」(交給母親)、私自積攢下來的獎學金。如非必要,她可是不會動用的。
邊跑邊想著,農暦新年前最後一頓齊人的晚飯,家裡肯定在等著她。要比小巴搶先一步跑上培正道,才不會後悔沒跳上小巴的決定。
顛簸之中,她的思路也被搖成一團 — — 明明記得今天要早回家的,怎麼還是待到IMC結束排練時,才離開班房,還要特地往禮堂走一趟呢?
瞥不見她的身影,以為她已經離開了,鬆一口氣步出校門之際,卻竟被她隨後趕上,緊緊捉住。
每每她的氣息靠近,興奮又不安的情緒總會湧上心頭。她知道她應該閃躲,卻又欲罷不能。
更要命的是同行至火車站那段詭異的對話。 《霸王別姬》 — — 京劇、文革、甚至光是作者的描寫手法,可以一本正經談論的話題明明多的是,為何她偏偏選擇往那個不知所謂方向走呢?
她絕對不是為了向何惠雯透露心意而說那些話的。她一早就打算把這麼秘密藏一輩子的了。
她不禁質問自己:明明心意已決,竟仍作出如此反常的舉動,到底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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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軒回家咯,可以開飯啦。」腳步踉蹌的步進家門,就聽見父親如是說。
廚房傳來的水聲蓋過了軒嵐的喘氣聲。母親邊開灶頭的火邊道:「其他餸菜可以端出來,魚我現在才開始蒸。」
「遲了回家,對不起… …」她跑得嘴唇都發白了。
「沒事,」父親抹著飯桌,並沒在意她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你去洗手幫媽媽開飯吧。」
她連忙跑到浴室擦肥皂及理順呼吸,心裡卻納悶:明明遲了回家吃飯,竟沒有被責罵。
「你年初一晚才回來嗎?能不能早一點?」母親邊給父親盤裡添著菜,邊問道。
父親嘆了口氣:「現在還有幾個同事檔期未定,我盡量吧… …」
「… …」飯桌上又一片靜默。
面對著雙目茫然的雙親,軒嵐突然明白,自己一直以來「期待」著什麼了。
小學的時候,眼見其他同學因為一次默書或測驗成績好,便會得到父母的獎勵,而自己即使得了全級第一,仍聽不見母親一句讚賞的話,朋輩間比較所致的期望落差,讓她曾經難過了好一段時間。
但後來,當失望成了常態,那種難受的感覺倒變淡了。做得好不會被稱讚,做得不好必然會被責罵。習慣了便覺得,這才是理想當然的。
母親得知父親不能提早回港而感到失落,可她和弟妹,早已經習慣了父親不在家的日子。
她覺得,母親的查問,得不到合意的答覆,是理所當然的。她甚至覺得,像父親這樣獨力養家的負資產業主,一輩子供不完樓、還不完債,才是理所當然的;日後自己要為家人扛起債務,也是理所當然的。
她一直在「期待」著的,竟然是「絕望」。
只有在「絕望」之中,她才能安然自處。
也許,她就等著何惠雯一句「 我怎可能喜歡女孩子」或者更斬釘截鐵地針對她說:「我怎麼可能愛上你?別作夢吧!」總之兜頭淋她一盆冷水就好。再狠她也不會介意的。
然而,事與願違。何惠不僅沒有這般說,竟還反問她是否喜歡女孩子。最瞹眛的是她發問時,眼神錯開的那瞬間,彷佛在暗示這句話摻了一些不該存在的情感… …
「難不成… … 你怕自己愛上女孩子?」夜深,女孩的低聲細語,以及她隨後自嘲般的低頭一笑,依然縈繞耳邊。
這夜,注定又是輾轉難眠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