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の思い出】慢船。往北漂的海道(下)

關西腔屁孩兩兄弟第一個晚上在寢室發出過不小的聲響,被早早窩進床位睡覺的歐巴桑提醒了一下要安靜,老媽的勸導實在毫無說服力阿!戴上耳塞,外加臥鋪的拉簾,還能阻隔一些雜音,屁孩放低音量之後的笑鬧聲,倒是不造成太大的影響。慶幸的是母子三人的目的地是仙台,新換了一批室友進房,睡眠時的人品都還不錯。

前年搭釜關渡輪,睡過一晚打呼聲此起彼落的雜魚寢,才知道原來耳塞這種東西,一個人打呼的時候還有那麼一點隔音的功效,但是兩個人以上打呼聲,耳塞就完全無用武之地。雜魚寢體驗過一次就夠了,真是無福消受。

就跟搭飛機會遇到亂流一樣,船行也會有海流較不穩定的時候,讀書讀到半夜被晃得有點暈,才放棄閱讀,躺平休息。

斷網之後的世界,靜寂清澄。

除了次日傍晚曾利用仙台港的wifi,查看訊息與信件,開航之後,又是斷網的狀態。北漂,兩天兩夜,讀書、睡覺、吃飯、甲板吹風散步,也沒講過任何一句話,也並無網路戒斷的焦慮。

發現自己還蠻適合這種生活,如果去參加國外那個關在小房間五天,不能帶手機和電腦,挑戰成功就有千萬獎金的遊戲,應該是不難才對,帶個兩本書外加睡覺,對我這種邊緣人來說,很快就打發掉了,製作單位應該請我去。

行經福島外海時,剛好人正在甲板放風,不少結束午餐的乘客,拿著手機向遠處的岸邊拍照,原來正在通過第一原發。午後天色轉陰,似有降雨前兆,加上離岸甚遠,鏡頭下的第一原發,始終朦朧,隱現不定。果不其然,不久天空開始飄雨,拍照的乘客也逐漸散去。

回到寢室,窩進自己的床位,把目光停留在寢台旁的玻璃窗,白天還能看見靠窗側外的甲板和陰霾的天色,職業病的想起出國前在圖書館挖到的一本晚清遊記,皇室成員官樣的參訪,紀載的見聞已了無新意,但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文中提到搭船赴歐之際,遇上暴風的天氣,激起的浪濤從窗外灌進寢室,宗室出洋參訪,寢室的艙等想必規格不差,但遇到波賽東說翻臉就翻臉,也逃不過一身狼狽的下場。

一百多年前的船旅,若乘客能住到附窗戶的寢室,代表這個人有一定的身分地位,沒有空調的年代,開窗多少能讓房間空氣流通,旅行時相對舒適。只是,行船經過氣候炎熱的海域,窗戶無助於驅散蒸騰的暑氣,而荒天波濤洶湧之際,窗戶也難以抵擋風雨。

現今搭船,寢室窗戶幾乎已是基本配備,差別在於窗戶的大小與方圓,意即從窗戶向外看海景的視野寬廣與否。換句話說,口袋越深,窗戶越大。

閱讀疲乏時,總會抬頭望向窗口,或長或短的放空;趁著用餐的離峰時間,在餐廳找了張靠窗的桌子,不疾不徐的邊看海景邊吃午餐。

利用鐵道長途移動的時候,偏好劃靠窗的座位,看著窗外景物快速掠過,樓房、田舍、海岸線、河谷、山壁、濕原、雪地、牧場、無人駅,自然與人文景觀迅速轉換。鐵道的車窗風景,是伴隨近代交通革命與觀光產業推動,所應運而生的產物;而船旅雖然也受惠於交通技術的日新月異,得以相對更快速與舒適,但即便標榜高速,窗外終究是海天連線的景色,只有陰晴風雨的差別。

搭過幾次夜船兼程移動,一片漆黑的航路,根本別提甚麼倚窗望海兼用餐,次日在天色微亮時就要靠岸,為了不錯過下船之後前往市區的始發接駁車,尤其在寒風中等下一班車實在會很想死,所以總是摸黑就起來梳洗整裝,匆匆跳上巴士進入市區後,再鑽進列車廂一路睡往下一個目的地。這種事我在半年前才做過一票。

若非此次用兩個日夜搭船往北走,有這種美國時間,不對,是日本時間,緩緩的漂移,慢條斯理的殺掉時間,過程中不意浮現的清末遊記,與這些年的鐵道車窗風景,也難以對旅途中的窗戶與景物有更多的思索。

次日傍晚在仙台入港,天氣微涼,飄雨在甲板上留下的痕跡仍未消散,海貓們不等渡船停妥,紛紛上門駐足,每隻都一臉傲嬌。向櫃台領取完回船的確認單,通過棧橋,踏著距離20分鐘的路程到商場採買食物。走過臨海鐵道下方橋墩的馬路,東日本震災時的海嘯標高,令人很難不注意,每次在東北看到類似的標示,難免有感面臨天災,生命總是脆弱到不行。

如果,我們難以預測意外和明天哪一個先到,不想醉生夢死,或是不想被半推半就的追求社會價值觀推崇的某種人生模板,至少也得活出自己想要的樣子,畢竟人參真的好難啊!

晚上七點多,渡輪再次啟椗,航路又回到一片漆黑。既然明天中午才抵達,可以不用一早起床收拾行李,三味線的表演又開始了,觀眾比昨天還多,表演廳已經沒空席,反正昨天看過了,有無二刷也無所謂。

還沒到過苫小牧,原本想在下船之後待個半天,跟車站的案內所借腳踏車繞一下市區,也去一趟徒步有點距離的漁港和マルトマ食堂,卻因為下雨而打消了原本的計畫,只好提前先去領網卡、換領巴士與鐵路票券,到札幌的時間也大幅提前。

進入位於薄野的青旅時,褲子已被大雨打溼將近三分之二,先弄乾吧!

得知這天的大雨特報還要持續一陣子,暫時也不想出門,就窩在青旅洗衣、放空,計畫明天的去處,順便去樓下的吧台領取迎賓飲料。前台當班的是一位中東面孔的男生,一副「你怎麼知道有飲料可以喝」的表情,吼!我幾年前就來住過了,除了從車站走過來還是會迷路之外,在這家青旅可以幹嘛,我可能還比你熟。

從東海道漂往北海道,一千三百多公里。夠緩慢,夠放空,又夠邊緣,有很多東西再有錢都買不到,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在追求快速與效率的過程中獲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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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hy Tsai│蔡凱西
後博士生活

臺北人。研究旅行史與旅行文化的不良歷史學徒。歡迎洽談合作:misiaa2001@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