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意識到行動|04【工具,策略,信念:非主流社工的應用戲劇探索之路】[上篇]

關於「從意識到行動」 — 應用劇場跨域交流 〖線上〗 系列講座

台灣應用劇場發展中心於2022年4–5月舉辦七場線上系列講座,邀請來自台灣、中國大陸、新加坡的應用劇場工作者,分享關於職校教育、社會參與、組織工作、社工、精神健康、監獄、女工、歷史教育等應用劇場實踐的意識、行動與反思。我們期望透過此系列講座的舉辦,能夠為各地的華人應用劇場工作者帶來不同的實踐視野和想法刺激。

應用劇場跨域交流 〖線上〗 系列講座宣傳圖(圖片來源:台灣應用劇場發展中心)

本系列文章將以「從『意識』出發,找到應用戲劇的行動起點」「在路上:應用戲劇的行動與實踐反思」兩部分,彙整各場次的講座內容,歡迎對應用戲劇感興趣的朋友閱讀。我們也期待以此系列紀錄作為基礎,未來將推進更深度的跨地域應用劇場交流。

第❹場【工具,策略,信念:非主流社工的應用戲劇探索之路】
講座時間:2022/5/8 週日 14:00–16:30
講者|陳夢媛/精神健康公共團體「刺鳥棲息地」負責人

講座簡介:從一名社工學生成長爲獨立的精神健康領域行動者,陳夢媛的實踐之路是一條非主流的道路。在這條路上,他嘗試了各種各樣帶有公共性的藝術實踐,希望打破學科藩籬、拓寬行動邊界、優化服務效果。應用戲劇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它被帶給了作爲同行的高校社工師生、一線社工,帶給了作爲服務對象的有精神困擾的群體,也被帶給了廣大普通民衆。夢媛希望此次分享可以通過個人生命故事和具體案例,讓大家感受到真實的本土經驗和行動脈絡。

【工具,策略,信念:非主流社工的應用戲劇探索之路】講座截圖,右為講者陳夢媛(圖片來源:台灣應用劇場發展中心)

[上篇]從「意識」出發,找到應用戲劇的行動起點

實踐背景:時代症候與邊緣社工

「你的精神健康嗎?」

如果是你,會怎麼回應這個問題呢?不論你的答案會是什麼,邀請你在心裡先問問自己。

接著,邀請你想一想,當你試圖回答上一個問題的時候,你所採用的「健康」標準是什麼?

是「我最近沒有哭,我的情緒很穩定」還是「我其實幸福感比較高,雖然我有時候會很沮喪,但我整體好像還不錯」?又或者,你可能有過一些受訓或專業背景,會說「我沒有症狀,沒有典型意義上的一些表現,所以我是健康的」。

陳夢媛在講座一開始,便拋出上述的問題邀請參與者一同思考。她認為,每個人可能採取的健康標準可能不太一樣,這就帶來精神健康議題的特殊性和複雜性。

陳夢媛首先以許又新《精神病理學》(註一)所談的精神健康角度作為參照,這本書裡有很多針對精神健康的人文和哲學思考。「精神健康」和「精神疾病」之間存在一系列的過渡,並非有明顯的分界線,也不是非黑即白。但是在醫學診斷的場景裡,為了醫學診斷和分類,提高診療效率,可能會對一些人貼上標籤。

在LGBTQ運動裡,我們通常會說性別是一個光譜、性別是流動的,有時候陳夢媛在面對「親歷者」(有精神困擾經驗的群體),與他們一起關起門來說話時,也會這麼去談:精神健康的認同和定義也可以是流動的,如果我們是性別酷兒,我們為什麼不能說我的精神狀態也是一種「酷兒」的狀態呢?這種說法是比較大膽的,也是比較挑戰的,所以陳夢媛是與這些有群體共識基礎上的親歷者一起關起門來討論。

為什麼陳夢媛會用「親歷者」來描述這些有精神經驗困擾的群體?她認為,「親歷者」只包含他經歷了什麼樣的主觀現實:「我是經歷過精神困擾的人等等,表示我有這樣的經驗。」但是,我們並沒有針對這個人進行定義;當我們說「某某患者」或「某某病人」時,我們已經採用學科的方式去定義他,而他本人未必同意或認同。但說到經驗的話,我們都可能會有這樣的經驗。

陳夢媛認為,所謂的「疾病」不往往指的是問題、困境或悲劇,它有可能是轉折點,是有待克服的某種風險,更有可能是你生命裡日復一日的日常。在東亞文化裡,甚至是整個世界裡,都喜歡用「神經病」去罵人,延伸來說,「精神健康」總是有道德上肯定的意味,「精神不健康」則有某種道德上的否定。如果我們說「這個人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或「這個人是不是精神不太正常」其實我們想說的,不是那些深化的機制(醫學判斷),而是想表達「你這個人不在我們的社會規範之中,你這個人有一點越軌」。由此現象出發,精神健康的標準離不開一個社會文化的價值標準或尺度。同一種現象,在美國可能稱為創傷後障礙,在某個島國卻可能是面對重大失去的自然反應。總的來說,陳夢媛認為把精神障礙看作一個「心理社會概念」是更可取的。

「刺鳥棲息地」(以下簡稱刺鳥)是一個由陳夢媛和其他夥伴一起創立、結合精神健康與藝術的公益組織。他們對「精神健康」和「藝術」有他們的理解及運用方式。他們認為,精神健康是「個人能夠意識到自己的潛力」,能夠一定程度上應付日常生活上的壓力,可以進行工作,並為所在的社區社群做出一些貢獻的幸福狀態。而關於藝術,刺鳥所要做的是最廣義層次的藝術,不是職業藝術家的藝術,是所有涉及創造力和文化的內容。所以刺鳥把自己的藝術稱為「社會實踐型」或「社會參與式」的藝術,這些藝術往往涉及到一些身份認同、自我表達、社會融入,也包含創造力和文化權利的保障。

陳夢媛整理了一些不同立場對於「精神健康」態度的說法,邀請參與者一起閱讀。一種是關於大眾怎麼看精神疾病,這些看法可能來自於媒體、資訊平台或身邊親友的議論。第二種是相關從業者(醫生、社工)較熟悉的不同觀點,第三種則是來自社會大眾、家屬或親歷者團體的聲音。最後一種是一些其他的社會看法。

講者陳夢媛向聽眾詢問是否有聽聞過畫面上與精神疾病相關的說法(簡報圖片來源:陳夢媛)

陳夢媛向參與者詢問,聽完這些話覺得熟悉嗎?有哪些是你曾經相信或正相信著的?有沒有一些觀點聽起來怪怪的?她認為,我們不妨可以在每一句後面都加上一個「嗎?」一起試著做批判性的思考或做一些提問。

刺鳥和陳夢媛所做的實踐,都是在這些社會上理所當然的論斷裡打一個問號,這些論斷並非一直以來都有的,可能是某些學科不斷發展出來的成果。但陳夢媛相信,科學的內涵在於不斷的進步和批判思考,當我們覺得一些論述不對勁的時候,我們會多想一步「是這麼回事嗎?」並試著進一步驗證,「這是事實嗎?還是一些理所當然的社會偏見?」刺鳥不僅要挑戰主流學科權威,也就是醫學主導下的精神疾病相關說法;他們也要挑戰社會大眾的偏見,並抓回大眾對於精神疾病議題的討論能力。她認為,人們如果把討論精神疾病議題的權力拱手相讓,如果我們都由專家代為發聲,我們可能也失去了對更多真相事實的探討。

誰在精神健康的領域活躍?

陳夢媛分析了中國大陸在精神健康領域的權力分佈,主要有三個塊面:政府相關部門、市場及民間團體。

中國大陸在精神健康領域的權力分佈,主要包含政府相關部門、市場及民間團體等三個塊面。(簡報圖片來源:陳夢媛)

政府相關部門包含了衛生部門、民政部門、教育部門,圖中的藥丸、聽診器指的是這幾項是衛生部門裡佔主導地位的取向,衛生部門裡也有心理輔導和社工修補工作,只是相較未佔據較大地位。此外,國家也透過發取證照的方式,主管了誰有資格做精神健康相關工作。

在「市場」裏頭,「精神健康」議題不僅活躍於私人門診、心理諮詢(諮商),更多的是資訊行業。人們願意花許多錢參與心理培訓相關的課程,因而產生了龐大的產業。中國大陸關注精神健康的企業和自媒體可以藉此獲取很大的投資和融資。

在精神健康領域裡,民間團體是最為小眾且不成氣候的,他們點狀式地散布在全國各地和線上或線下活動之中。這些團體包括互助團體(有共同經驗者的定期聚會)、NGO(稍微有組織化,以組織名義推展一些事情)、網路論壇小組(不是傳統意義組織,但在號召影響力上也有一定功效),以及宗教和民間信仰團體。

這三個塊面之間也會有一些交集,例如政府頒發資格考試由市場承擔;政府制定政策需要調動民間力量;民間團體和市場都需要接一些廣告或推廣來維持生計。而刺鳥棲息地的位置落在民間團體,但同時也會和政府、市場有一些交集。

精神健康議題作為一種時代症候

陳夢媛提到,精神健康和精神痛苦自古以來都有,只是不同社會和學科有不同的定義或看法。實際上,每個時代都有各自的特質和氣質,例如就她觀察,現在中國的時代症候更多是情緒上的抑鬱或缺乏動力。很多人會用醫學術語去詮釋,這並非只是偶然的或簡單的詞語調動,而是反映了當今時代性的心靈困擾,包括現在的我們大規模使用醫療方法去解決心靈困境,這也使得我們的情感實踐也在變化,進而影響我們的情感實踐邏輯,包括我們如何看待痛苦。

陳夢媛認為,身為行動者,我們在行動過程中感到憂鬱,這不僅是和我們的性格和經驗有關,也和社會有關。當社會糟糕的事情不斷發生,當無助感日益增強,讓人感覺到即使努力也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我們可能就會開始感到憂鬱。當憂鬱時間一長,便可能會轉化為「習得性的無力」,演化成種種的不愉快。

精神健康議題推動在當代的困境和挑戰

陳夢媛認為,當今在中國大陸推動精神健康議題時,面臨了三方面的困境和挑戰:

01.院舍外服務嚴重不足:「院舍」是來自台灣、香港的用語,在中國大陸,大量的精神健康相關服務集中在精神病的專科病院或社區康復機構裡,走出機構後相關服務變得非常少。此外,服務手法也非常單一(通常是開藥、住院),「社區康復」都還是很新興的行業,還未大量普及,而且目前納入服務或管理的對象主要是重症患者。但是,大家應也能夠發現事實上,彼此身邊或多或少的親友可能都有精神健康的困擾和需求,但他們可能還可以維持常態工作,且看上去與常人無異。這類型的人,他們的異質性和流動性更大,更難以篩別和建立聯繫。

02.大眾對「精神疾病」的污名化、浪漫化、醫學化:大眾往往會放大精神疾病患者跟別人相異之處,而忽略病患作為人的一個基本價值。陳夢媛指出,不論是污名化、浪漫化或醫學化,都容易走向看待精神疾病的單一化、窄化。這使得我們容易把精神障礙問題不斷地個體化,趨向個人、情感、家庭的問題,或者是個人的悲劇。另一方面,我們也可能陷入一種桎梏,認為精神障礙問題全都是社會的錯。陳夢媛認為,雖然她和刺鳥的夥伴不斷地要和醫學對話,但不代表他們是揮著大旗以反醫學,只是想要凸顯現今主流詮釋角度的問題,避免單一視角所帶來的局限。

03.專業精神健康社會工作的困境與挑戰:社會工作起源於慈善救助領域,是一個專門助人的工作,通常會成為一個國家社會福利的一部分。現在的社會工作往往會分門別類,走向專業化。精神障礙專業的社工往往會被安排在醫院(在中國大陸,級別較高的醫院會要求設置社工部,這個部門是從過去的義工部門轉化過來。)或社區裡的日間照料中心或社區看護站。以在醫院裡的社工部來說,這個部門通常缺乏制度保護,甚至在醫院的編制裡不是正式員工。然而,即便有的醫院社工有制度保護,可以拿到固定工資、不用擔心失業,但是通常需要大量負擔其他行政工作。對於刺鳥來說,他們希望社工的工作可以面向更廣大人群、讓社工發揮作為社工的專業,而不是其他修修補補的事情或行政事務。但是這樣的狀況目前並不多見,所能施展的影響力也有限。

註一:許又新是中國精神病學、心理治療學著名專家,其撰寫的《精神病理學》由北京大學醫學出版社出版,是中國大陸精神健康相關的權威著作。

文字彙整:蘇品瑄/台灣應用劇場發展中心專員)

刺鳥棲息地:微信/perchthornbird,郵箱/ thornbird123@foxmail.com,網站/thornbirds.org。(圖片來源:刺鳥棲息地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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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應用劇場發展中心
從意識到行動:應用劇場跨域交流

社區/社群戲劇工作坊和互動式演出(論壇劇場、教習劇場)是台灣應用劇場發展中心踩在這塊泥土裡的兩隻腳,一步一步紮實地與民眾同行、對話及行動,兩者無一不在實踐劇場與社會的連結、開展各種社會性參與及對話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