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意識到行動|04【工具,策略,信念:非主流社工的應用戲劇探索之路】[下篇]

關於「從意識到行動」 — 應用劇場跨域交流 〖線上〗 系列講座

台灣應用劇場發展中心於2022年4–5月舉辦七場線上系列講座,邀請來自台灣、中國大陸、新加坡的應用劇場工作者,分享關於職校教育、社會參與、組織工作、社工、精神健康、監獄、女工、歷史教育等應用劇場實踐的意識、行動與反思。我們期望透過此系列講座的舉辦,能夠為各地的華人應用劇場工作者帶來不同的實踐視野和想法刺激。

應用劇場跨域交流 〖線上〗 系列講座宣傳圖(圖片來源:台灣應用劇場發展中心)

本系列文章將以「從『意識』出發,找到應用戲劇的行動起點」「在路上:應用戲劇的行動與實踐反思」兩部分,彙整各場次的講座內容,歡迎對應用戲劇感興趣的朋友閱讀。我們也期待以此系列紀錄作為基礎,未來將推進更深度的跨地域應用劇場交流。

第❹場【工具,策略,信念:非主流社工的應用戲劇探索之路】
講座時間:2022/5/8 週日 14:00–16:30
講者|陳夢媛/精神健康公共團體「刺鳥棲息地」負責人

講座簡介:從一名社工學生成長爲獨立的精神健康領域行動者,陳夢媛的實踐之路是一條非主流的道路。在這條路上,他嘗試了各種各樣帶有公共性的藝術實踐,希望打破學科藩籬、拓寬行動邊界、優化服務效果。應用戲劇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它被帶給了作爲同行的高校社工師生、一線社工,帶給了作爲服務對象的有精神困擾的群體,也被帶給了廣大普通民衆。夢媛希望此次分享可以通過個人生命故事和具體案例,讓大家感受到真實的本土經驗和行動脈絡。

[下篇]在路上:應用戲劇的行動與實踐反思

刺鳥棲息地的成立宗旨

面對上篇提到的挑戰,刺鳥棲息地從2015展開行動,並於2019年正式立案。他們將自己定位為關注精神議題的公共藝術團體,以超越學科(醫學、社會學、人類學、心理學…)的視角看待精神健康議題,身體力行地促進知識和經驗的生產,並秉持社會正義的理念,探索多元介入的可能。

刺鳥棲息地有主要三個實踐面向:包括「經典社會工作服務」,也就是團體工作方法與評估等,他們會進行一些小組工作、朋輩支持活動、學術探討和社工培力教學工作。第二個是「深耕社會實踐的藝術」,他們所採用的藝術形式十分多元,有展覽、空間、影像、應用戲劇及藝術工作坊等。最後,他們也建立起一個「具有影響力的新媒體」,透過定期的文字和知識生產,他們已成為同行裡具有代表性的一個精神健康議題媒體之一。例如,2019年他們製作了「政治抑鬱」(社會型、結構因素導致的抑鬱)的專題,並提升了這個詞在簡體中文世界裡的討論熱度,至今都持續被各社群媒體大量使用。他們也會針對時下的重要社會新聞和議題開啟討論和發聲。

刺鳥棲息地成立於2015年,是一個關注精神議題的公共藝術團體,主要的實踐面向包含:經典社會工作服務、深耕社會實踐型藝術、有影響力的新媒體。(簡報圖片來源:陳夢媛)

刺鳥棲息地關注的人群

陳夢媛根據刺鳥歷年活動的參與者與媒體的讀者類型,綜合歸納出來三大類刺鳥所吸引到、建立穩定關係的人群,這三類人群有一些共同的特質:他們通常具有能夠對話的可能性,有反思的意識和較高的自覺,願意主動關照自身並保持開放的姿態。

1. 第一種類型 — 院舍外的有診斷人群:他們屬於社會功能相對高,有自知、自覺意識的夥伴,較多為抑鬱症(憂鬱症)或雙項情感障礙(躁鬱症)為主。

2. 第二種類型 — 廣義上有精神困擾的都市人群:在這裡陳夢媛使用「都市人群」一詞,並不是指這些人都是待在城市裡的住民,而是因為刺鳥主要以文化推廣作為對話媒介,會觸及這類活動訊息的人,就她觀察,大多是受到都市文化影響很深的人。他們通常會處於「要病不病」(沒有具體的診斷證明,在灰色空間遊走),「有病不看」(有嚴重的精神困擾,但自己並不想介入治療,對於主流的醫療手段有一些忌憚)的狀態。

3. 第三種類型 — 學生、知識層、行動者:這些群體的獲取和篩選信息的能力更強,有較高社會關懷,但可能因為缺乏溝通對話空間或實踐成果的看見,而感到一種長期的無力感。

刺鳥棲息地對自我的定位:夾縫求生的邊緣社工

從刺鳥棲息地本身對於精神健康議題的關注方向與實踐方法出發,陳夢媛發現他們逐漸成為了一種「邊緣社工」,因為在各個面向上與主流社工取向的「不一樣」,讓他們在邊緣中夾縫求生。

◉信念與手法不一樣:陳夢媛認為他們多嘗試較為創新、綜合的手法,且他們的信念跟基礎價值觀更傾向後現代、批判性思考,流派則受到人本主義、女性主義及存在主義觀點影響,並以行動取向為重。

◉知識結構不一樣:在中國大陸,大眾心理學特別流行於民間,常常通過各種心理測驗或科普文章,強調個體性或製造出各種術語和標籤分類,讓很多人形成自我認同,但這其中總缺乏進一步反思。這樣的狀況非常普遍流行,也是商業版圖很重要的一塊,因此這對於刺鳥來說是很大的挑戰,一方面他們要試圖去挑戰這樣的說法,也需要更強調批判性思考的能力。

◉工作場景不一樣:在精神健康領域裡,社工的工作方式,比較常見的是在一個社區或機構/醫院扎根。而刺鳥因為資金及人力上的限制,以更非固定、流動的型態運作,並活躍於公共空間、網路、高校與公益機構之間。以陳夢媛自己的經驗來說,她這兩年定居在上海為的是獲取更多資源,以更好地推展工作,但她之後可能就會離開上海,到更欠發達的地區。也就是說,哪裡提供了資源,或是存在著一些推展的可能性,他們就會往那裡去。

◉目標不一樣:一般主流的精神健康工作,其目標可能是為了要讓人回歸常軌。但刺鳥所做的事情比較不是主流式的直接或矯正目的的干預,而更側重於公共教育、社會融合跟行業賦能。陳夢媛舉了一位學生的例子,這位學生曾對外公開地說自己是雙向(雙向情感障礙,俗稱躁鬱症),現在是一名博士生。陳夢媛在她還是高中生時,曾訪問過她「你說社會幫不到你,如果讓你有機會去暢想,你希望能獲得哪些社會支持?」她回答道「其實我不需要什麼社會支持,但有一點很重要,『能不能和我周圍的人談這件事』。當我們的社區出現一個怪人時,我希望他們能知道在這個怪人身上發生了什麼,而不再用『小區裡的怪人』這種眼光看待他,」這段話雖然是這位學生個人的立場,但她的反應讓陳夢媛看見公共教育的重要性。陳夢媛認為,我們每個人都是身旁其他人的社會生態,我們都在人與人的連結中互動。也許,我們不能為有困擾的人做出立竿見影的改變,但我們能嘗試去改造周遭的社會生態和輿論。

◉服務人群不一樣:刺鳥棲息地不只面向病友或家屬,雖然他們也會組織這樣的團體,但是他們並不想在活動舉辦時特別強調「今天就是一個抑鬱症團體」,陳夢媛認為若這麼做,參與者來了就會有負擔,會有「我來了是不是就說明我就是抑鬱症?會不會大家都是病友?」等諸多的擔心。這樣定位明確的活動能幫助到一些人,但不是所有人都會期待這樣的活動。所以刺鳥舉辦的很多活動裡,並不會去強調參與者的身份,他們會說「今天的參與者有親歷經驗的夥伴,也有沒有這方面經驗的夥伴,所以今天要注意哪些是……,我們會圍繞著一些話題,有親歷經驗的夥伴可能會更有話說,但是在自我暴露時也要注意一些事……」他們舉辦活動的參與對象,只要自評目前身心狀態可以參加活動即可報名,不管自身有沒有診斷都可以參加。

◉生存方式不一樣:刺鳥棲息地的運作目前相對獨立,一部分是團隊成員自己從別的收入補充一部分,另一方面是小型的資金贊助。陳夢媛坦承,刺鳥現今在運作上,人力成本被壓得較低,她也認為這部分並不太健康,目前他們也在做各式的嘗試。

刺鳥棲息地的基本原則

刺鳥認為,精神健康事業不是某一個人的事,而是所有人的事。而建立一個良好的自助和互助環境,不僅需要患者跟家屬的配合,並給予足夠的社會資源和福利,也包含公共參與精神以及社會包容意識。陳夢媛以應用劇場工作作為比喻,他們不希望劇場裡都只是觀眾,也相信沒有人只能做觀眾,「這齣戲」是需要大家一起參與的,精神健康在他們的眼裡就是這樣的一齣戲。

刺鳥棲息地的夥伴都帶著「用愛發電」的特質,因此陳夢媛認為,能夠在實踐過程中持續保持趣味和快樂,並維持自己的一些獨立性,是他們特別希望爭取的事。此外,他們重視書本的知識理論,但也特別強調實踐,並尊重長期積累的一手經驗。刺鳥的很多夥伴並不是機構社工,而是來自民間的草根團體或年輕人的互聯網小團體,並在其中累積了豐富的一手經驗。

個人實踐軌跡

陳夢媛也分享自己投入精神健康及應用戲劇的歷程。2011–2015年的陳夢媛,是一個很用力在學習和嘗識的社工學生,但是她學習的過程中發現,很多學習內容都是照本宣科,而且大多是從國外翻譯過來的教材,或是從港台直接照搬過來的經驗,裡頭的許多東西都讓她感到好像不是那麼的合理,因此她開始對更結構性的關懷感到好奇,並進修了人類學跟社會學,也開始實作自己的田野調查。

陳夢媛的想法是,今天她作為一位社工,被要求去服務精障人士,可是她還沒有那麼了解精障者,且很多習得的東西她沒辦法直接在現場使用。她發現老師的教學內容有一些問題,而且她實際接觸過的一些有精神困擾的夥伴,都會針對這些內容提出一些異議。於是,陳夢媛花了兩年的時間聽不同親歷者的故事、開始做田野工作,也產出了一篇論文。後來,她的田野工作直到現在都在進行著,從未停下來過。在這過程中,她也曾經歷一些自我懷疑,後來才慢慢地與自己和解,並轉個方向思考:如果找不到夥伴或沒有人帶領自己,不如自己去創造,慢慢做出影響力。

應用戲劇的嘗試與實踐也是在上述的個人實踐軌跡中長出來的,她先經歷了一段艱難的探索試錯過程,後來將應用戲劇拉回自己熟悉的領域,照到了一些能夠補充和增長的地方。漸漸地,過去積累的經驗也能夠回饋到她自身,她開始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也開始可以支持其他相關的劇場創作。

用藝術做精神健康服務

刺鳥棲息地做精神健康服務的幾種常用藝術形式。(簡報圖片來源:陳夢媛)

為什麼刺鳥棲息地選擇用「藝術」做精神健康服務呢?陳夢媛認為,藝術本身帶來開闊的討論空間,可以接受不同的觀眾、不同生活背景的投射,且藝術並不忌憚抽象化和碎片化,具有很好的包容性。此外,藝術對於一般人來說可能更具有吸引力,更高大上、更有審美價值或者更好玩。他們發現,如果提到「精神健康」,很多人的第一反應都是害怕,深怕被別人說自己精神不健康。但是如果他們換個方式說,例如「心理主題的藝術活動」,就可以吸引到更多的人。

陳夢媛還舉了一個親身的具體例子。他們曾經在一個社區裡成立「性別與精神健康友好空間」,但是經營不到一年半就結束了。在營運時,曾有一個小領導來拜訪,這位領導看了看後說「你們能不能把精神健康換一個詞,這樣的話,我們社區的人是不敢來的」陳夢媛想一想,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可能他們的說法不夠柔和。但同時她也想著,如果一直採用柔和的方式,這個社會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的討論「精神健康」這四個字?我們是不是要一直躲在療癒、心理或身心靈的話語下面做精神健康服務?精神健康有什麼不可說的呢?陳夢媛認為,如果我們沒有試圖在語言上「脫名」,「精神健康」這四個字可能就一直無法被說出口。

精神健康主題藝術展:藥玩 Pity Party

精神健康主題藝術展:藥玩 Pity Party。(簡報圖片來源:陳夢媛)

展覽名稱「藥玩 Pity Party」有「要完蛋了」、「吃藥丸」、「要一起玩耍」等多重有趣的意涵。在這一年,刺鳥是以醫療風格做為主題,在氛圍營造上,他們製作了藥丸蛋高和藥袋,工作人員也換上醫生或護理師的制服。但這個「未來醫院」並不是冷冰冰的,而是有很多親歷者的創作和生命故事分享在裡頭。2019年展覽的其中一個展品是〈你的名字〉,他們把過去《黃帝內經》裡關於情緒的說法以及近代「神經衰弱」、「憂鬱症」等不同時期對這樣一種情緒狀態的稱呼和命名畫到不同的面具上,呈現出一個現象如何在語言的海洋裡折騰。

2020年的展覽,他們找到一個老房子,所有的展品裝飾都是從周遭撿來的破舊桌椅,最後他們將主題定為一個「馬戲團」,後來他們帶著這個展覽到四個不同的城市城市巡迴展出。在展覽策劃上,不只有靜態展示,還結合了戲劇演出、對談、電影放映、藝術工作坊等。陳夢媛認為,對他們來說,一場展覽也是一次緊扣議題的盛會。他也提到曾看到台灣舉辦的〈貧窮人的台北〉展覽讓她感到很親切,他們都是從議題出發,調動各種社會資源和形式促成一個「藝術節」形式的展覽盛會。這樣一場盛會裡,包含了互助團體、行業負能、線上產出、藝術展覽、影像研習、應用戲劇、藝術工作坊等豐富的活動,也調動了各種各樣的資源,讓觀眾有更多的選擇,也吸引更多人。

陳夢媛提及,在中國大陸,過去很多人總會覺得公益組織的審美跟不上社會潮流,或者是比較簡陋粗糙。許多人對於「社工」的印象是土土的,認為社工好像沒有能力做專業的視覺生產,好像他們的資源很匱乏,不能提供一般意義上的藝術呈現。刺鳥希望能挑戰這種說法,因此他們投注了很多心力在展覽的視覺設計上,希望能透過他們的活動,讓大眾看見一個公益活動也可以吸引人。此外,重視展覽的藝術性,也是對於所有參加展覽的創作者的尊重,他們很多都是親歷者,很多人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夠在展覽上被展示出來、感受到自己被真正看見的感覺。因此他們不會用隨意打印、張貼出來的方式,完成一個議題的消費。陳夢媛希望大家在參觀展覽的時候,不要去用俯視或仰視的角度觀看,而是能夠平視這些作品。一般我們去美術館參觀時,在視線和燈光效果上都會特別著墨,讓觀眾可以認真地看這些作品並與之對話,陳夢媛希望他們的展示可以取得同樣的機會。

陳夢媛特別介紹了展覽其中一位參展藝術家的作品。參展藝術家是一個雙向的輟學學生,他用紙進行創作,完成了一個有趣的藝術作品。當時他申請基金的時候,只申請了五十塊人民幣,也就是兩杯奶茶的錢,用來買一些紙和黏膠。他利用藥盒作為主要的素材,創作了一些小人,用來描述他吃藥的狀態以及與這個疾病共存的過程。

〈藥玩 Pity Party〉展覽裡,一位身為雙向的參展藝術家學生,用藥盒創作一些小人,描述他吃藥的狀態以及與這個疾病共存的過程。(簡報圖片來源:陳夢媛)

在展覽的開幕式,他們也會帶一些劇場遊戲活動,例如邀請大家閉上眼睛,想一想「當我們說到精神疾病你們會想到什麼?」

面向自我,背對觀眾:精神健康主題電影播映聚會

刺鳥也常舉辦圍繞精神健康主題的電影播映聚會,聚會裡頭播放的作品多關注私人領域及自我成長議題,有些作品甚至是親歷者自行拍攝而成。他們通常會選定電影院作為放映影片的場所,播映完後則會脫離階梯教室的狀態,轉移到一個大家可以圍坐的空間進行平行、開放的對話與討論。

以社會干預為目標的戲劇活動 — — 讀本會活動

陳夢媛介紹了刺鳥曾舉辦過的幾場讀本會活動,揭示刺鳥曾經給予支持的作品。第一個作品是《清潔》,是一位來自中央戲劇學院學生的創作,作品是從自己的生活經驗出發,描述母親的抑鬱症跟強迫性囤積行為。當時他們並沒有條件形成一個正式的劇場作品,因此設計了一個讀本會,由刺鳥的志願者自發設計活動海報,並與創作者共同規劃活動安排。活動前半部是兩位主創者扮演關鍵角色,後半部是開放討論。在開放討論的環節裡,有許多問題被拋出來,例如對於病徵的描述、類似經驗的分享等。在這些活動裡,刺鳥的任務是保持過程中交流的流動與開放性,鼓勵大家都能把觀點羅列出來。因此,刺鳥的身份在此更像是一個資源整合者,以及現場的引導者、調節者。

《清潔》、《藥》讀本會活動海報。(簡報圖片來源:陳夢媛)

探討抑鬱症的互動式展品裝置

影像發聲:《靈魂反應堆》是刺鳥創作的一個結合影像和互動的展品裝置,邀請親歷者以影像說出自己心中的抑鬱症;《關於抑鬱症的民主投票》則收集了100條各種對付抑鬱症的方法,裝在藥瓶裡頭,觀展者可以任意打開一個藥瓶查看,並選擇自己認為有效的方法貼上貼紙,展開了一種非統計學意義上的民主投票。展品的創作理念源自於,在日常生活中總是有許多網路言論或是醫學權威告訴我們要怎麼做,但是我們自己覺得怎麼樣呢?有沒有一些方法是我們自覺有用,而其他人忽略的呢?其中讓夢媛很感動的話是,「請不露聲色地陪他一起大口吃飯,你大口吃,他隨意。」他們還準備了上面貼有笑臉的藥瓶,如果這100條裡沒有觀展者認同的,也可以自己寫一條參與投票。

《關於抑鬱症的民主投票》展品及介紹。(簡報圖片來源:陳夢媛)

用藝術進行社工教育

刺鳥不僅以藝術開展精神健康服務,也回頭以藝術進行社工的培育工作。其中第一個案例是「日常劇社」,以戲劇方式賦能高校的公益夥伴,培力未來投入公益領域的學生。在陳夢媛的引導陪伴下,「日常劇社」持續了一年,經歷了9–12次的培訓,發展探討助人工作者壓力紓解、性別相關議題、防愛(愛滋病)主題的戲劇表演,於校內和高校演出。

「日常劇社」學員用漫畫創作出日常劇社的日常活動樣貌。(簡報圖片來源:陳夢媛)

陳夢媛也在上海師範大學進行社工教育,面對以社工專業學生為組成的成員,夢媛不只是教他們做應用劇場,也帶他們學習團體工作。她認為,一個好的團體工作者更有可能做好應用劇場,而一個好的應用劇場工作者,他定是一個好的團體工作者。因為你必須和很多人打交道,需要去觀察、回應、調和和動員,時刻觀察整個場域的團體動力,可以這麼說,應用劇場和團體工作有許多知識是相通的。課程中,夢媛會介紹應用戲劇的理論脈絡和技巧方法,每次應用完一個方法,也會引導學生思考身為社工專業可以如何運用。例如讓參與者分享故事、表演故事,在聆聽時就可以訓練很多傾聽的技巧,例如復述、同理、澄清、聚焦等,這些正好是社工的基本功,但可能在以往的體制內教學裡被忽略。在上述兩個案例的過程設計裡,夢媛皆會緊密結合社工的實務需求,不僅會概述被壓迫者劇場和應用劇場的理論脈絡,並將相關知識資源共享給成員;在課程裡,也會強調傾聽和同理的練習,以及對議題的了解和分析,就像做社工進入社群前需要做前期調研一樣。

陳夢媛於上海師大進行社工教學。(簡報圖片來源:陳夢媛)

陳夢媛並分享了一些以戲劇進行社工教育的一些發現。第一個是開啟對特定群體想像的反思,通過形象雕塑的過程,可以反映出我們對於某種群體的理解。例如,有一次她請一群研究生成員雕塑出老人群體的樣貌,每個人都開始彎腰駝背,呈現的都是病弱的或能力退化的老師。夢媛就此決定挑戰一下這些成員的呈現,她並沒有說這樣演不對,而詢問大家「我們剛剛演的是『老人』,我們現在可不可以演一些『老幹部』,就是那種療養院的老人。」這時,每個人都不彎腰了,有的人開始看報、喝茶,甚至進行身體鍛鍊。也就是說,大家一提到老人時,首先想到的都是不太有行為能力,但是一說到有特權的老人時,大家又會因為他們的社會地位和條件,而呈現出更有能力的樣子。學員的潛在認知,就通過這樣的表演呈現出來。後來,她把這樣的觀察分享給學員,並讓學員自己發想雕塑畫面的題目。其中有一組被分配到演精神病人,當時夢媛有些擔心,並預想到學員可能的呈現方式。後來,學員們針對「精神病人要怎麼演」展開了諸多討論,有一些同學因為親身經歷或觀察,演出不動、不說話或躺平的樣子,因為他覺得抑鬱的時候是這樣的狀態。但也有的同學演得比較誇張,像是我們時常在喜劇裡頭容易看到丑角式的、瘋瘋癲癲的樣貌。夢媛認為,這其實不見得是他們自己的認知,而是過往的許多文化產品,都在告訴我們精神病人的形象,而通過這樣的劇場練習,則是要試圖改變這些形塑出來的既有認知。因此,呈現完後,夢媛會引導大家彼此觀察、討論,她會接續做一些澄清和說明,和大家討論當我們呈現一個涉及精神健康的表演,應該注意些什麼。在帶領工作坊的過程中,夢媛也發現,許多人會對於所謂的邊緣群體特別感興趣,例如過去討論到紅燈區或性工作者,常常在表演中不經意呈現了我們對特定群體的窄化認知。但是夢媛也覺得在批停或批判這些認知之前,我們要先把這些內容呈現出來,呈現的學員自己也會有所感、才能夠進一步展開討論。因為他們的工作(社工)將來需要真正地和具體的「人」打交道,戲劇恰好就是把這些社會工作者自身的偏見、固著和不成熟現在舞台上呈現出來,對夢媛來說,這其實也是一種行動的預演,避免進入真實服務場景裡又重複了這些偏見。

在帶領工作坊時,夢媛會在戲劇遊戲體驗完後,仔細地和大家說明戲劇遊戲的內容、意義和所扮演的角色。因為她發現許多團體工作者會偏好選擇讓成員可以玩得開心或感動到流淚的戲劇活動,但她覺得這樣的做法其實有所偏差。她認為,每個活動的設計應有邏輯關係,遊戲應該是一種結構化的活動。帶領者應知道自己為何而用,即使希望參與者流淚,也必須意識到淚水的價值和意義為何,而不是只期待他們動情,這樣是不負責任的。

總體來說,夢媛在從事社會心理的服務時,劇場不見得是她最常使用的方法,她更多會運用展覽、電影放映的方式。但是,當她進行社工教學時,幾乎都會使用到一些戲劇元素,或者直接帶學生做劇場演出。因為對夢媛來說,劇場是一個非常具有魅力且方便於教學的藝術教育形式。夢媛感受到,在劇場裡,自己的故事同樣被大家很好的聆聽和演出呈現時,她更能夠體驗到民主和平等的感覺。這也讓她體會到,在服務他人之前,我們也要自我服務,不論是學生走出劇場服務社區,或是她身為老師要去服務他們,其實都需要進行自我服務。

最後,夢媛也為自己使用應用戲劇方法於社會工作上進行總結。第一是應用劇場可以作為公共倡導的手段;第二是作為直接服務方法的補充;第三是作為社區營造的方法;第四則是作為社工減壓和自我賦能的工具。夢媛認為第四項對她來說特別深刻,因為她認為,社工平時都太關心如何做服務,而忘記做服務的人。作為年輕的學生或社工,或者是廣泛意義上的助人者行業,許多人都背負了龐大的壓力,這個壓力有特殊時代所賦予的,有不斷發生的社會事件所加諸的,也有太多的公私邊界不分、周圍其他人的直接求助,以及在具體工作領域上發生的……每一個助人者都感到十分辛苦,而這個時候,劇場首先能夠做到的是釋放他們自己,他們才有力量再去探討各種議題。

在講座的尾聲,夢媛也向大家拋出了一些提問,希望能夠引發大家一同思考。也歡迎各位讀者在文章留言出分享您的經驗和看法:

1. 各位應用劇場或者助人工作者,你們是怎麼堅持下來的呢?是如何保持著想像力和勇氣的呢?

2. 你有沒有對自己的專業和實踐感到不自信的時候?你們如何建立自己的專業自信?有怎麼樣的心路歷程?

3. 不論是在應用劇場或是治療的場合裡頭,非常強調技巧和流派,從業者往往容易陷於對這些技巧和流派的推崇或迷思,而不一定能回應社會改變,大家在學習到實踐的過程中如何面對這樣的狀況?

4.當公部門或第三方資助都不足時,一個公益組織的市場化是可行的嗎?如何在市場邏輯跟公共利益之間取得平衡呢?

文字彙整:蘇品瑄/台灣應用劇場發展中心專員)

刺鳥棲息地:微信/perchthornbird,郵箱/ thornbird123@foxmail.com,網站/thornbirds.org。(圖片來源:刺鳥棲息地微信公眾號)

--

--

台灣應用劇場發展中心
從意識到行動:應用劇場跨域交流

社區/社群戲劇工作坊和互動式演出(論壇劇場、教習劇場)是台灣應用劇場發展中心踩在這塊泥土裡的兩隻腳,一步一步紮實地與民眾同行、對話及行動,兩者無一不在實踐劇場與社會的連結、開展各種社會性參與及對話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