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為音樂而生,而是為感受存在:專訪許鈞

2015 年,許鈞在《中國好歌曲》比賽裡,接連發表了〈自己〉與〈暖光〉兩首創作,粗獷不羈的身形搭上坦率卻細緻的嗓音,句句簡潔卻又深刻的詞令人屏息,一開口像一記重擊,直直地打入心坎裡。

攝影:許造元

不同於與中國近幾年走紅的民謠風格,在許鈞的創作裡,沒有一首乾淨、煽情的歌,多半都參雜了一點污泥,曲式十分豪爽奔放。這或許與他的生長背景有關,家鄉在安徽,許鈞十七歲離家搬至杭州生活,一待就是近十年。萬松嶺路是許鈞久居的地方,他在這裡寫歌,喝酒,玩團,與朋友們鬼混。對他來說,杭州是一座非常細膩的城市,人們說話也軟軟淡淡的。「我二十歲到二十四歲我一直生活在那邊,替我內在人格帶來一些稍微細膩的影響,這樣也會體現在音樂裡面。」同時,他也在那段時間先後玩了 Metal 與後搖樂團,打通了他對聲響敏感的耳朵。

許鈞的首張專輯《萬松嶺》濃縮了 2006 年到 2016 年,十一年的日常,包括他的初衷,他的鄉愁,還有他的失落。一如〈萬松嶺的嬉皮士〉這首歌曲便是獻給他的朋友們,不僅找來所有人一起錄音,大聲吶喊一句「于晴空萬里間」,還一齊拍攝 MV,把這些情誼封存在鏡頭裡。「現在回想起杭州,味道最深的就是『酒』。雖然幾乎每天都一直在喝,但也不到爛醉那種。那時候,因為年紀還小,除了排練、做音樂外,我們晚上基本就是喝酒、扯蛋,聊這個世界都是我們的。」

儘管因為參加選秀節目的關係,讓許鈞這個名字被推上了檯面,但他的創作邏輯與編曲製作上依舊是以 Band Sound 作基底。他並不想單單只想做一個歌手,於是在演出時仍是找原先組團的成員一起參與,且不希望舞台上所有的焦點都放在自己身上。聽他的音樂,便可以發現樂器表現與人聲的比例幾乎相同,許鈞謙虛地說:「我覺得做音樂這件事情,並不是個人的功勞。其實少了背後一起演奏的那些團員,我自己也玩不起來。」

除了從樂團主唱變成歌手,被樂迷聽見的身份上的轉變外,參與《中國好歌曲》對於許鈞,最大的意義,約莫是終於不再自我懷疑。比賽結束後,許鈞簽約給 Sony Music,有了更多條件與資源,亦認識更多優秀的音樂人,更重要的是他說自己的眼界變寬了。

「以前很鄙視商業音樂,但後來才慢慢發覺只要你表達得真誠,也對音樂誠實,並沒有甚麼獨立不獨立的。就像很多人問我,當現在的你簽了公司,就不是獨立音樂人了。我反問他,為什麼不是,我做的音樂還是獨立思考的。對啊,你關注是我的音樂是獨立的就好,管我人怎麼樣。而且這個時代也不太能包裝明星了,我們又不是帥哥,誰來包裝我們。」他語畢,自己又笑了一下。

攝影:許造元

與他詳談,亦會察覺私底下的許鈞笑容十分爽朗,講起話來有自信,且對問題也侃侃而談。對許鈞來說,寫歌是媒介,是把自己掏出來的方式。「我寫的都是我的故事、我的感受,亦或我看到的跟我想表述的事情。我希望活到了這個年紀,要盡力把『自己』表達清楚,讓人發現原來『許鈞』原來是這樣子的人,我非常樂意把這些『我』拿出來,與大家一起分享。我想如果我現在寫別人的,會寫得特別生硬,因為我還沒抵達那樣的高度。或許未來,自己積累多了,有能力,我再來替別人發聲。」

那許鈞,是什麼呢?

「我在 2015 年的三月三號,曾寫了一段很長的文字來涵蓋我自己,我跟自己說 — — 願你保持童真、率真、耿直、自卑、自信、苦惱、笑容、壓抑、悲傷、憨厚、靈動、無所畏懼、懦弱、念舊、憧憬、不拘小節、白日夢、糾結、尊重、暴躁、安靜、低落、悲傷、開懷、自私、慷慨、不顧一切與不卑不亢。」他總是這樣,不停與自己和所處的現在促膝長談。「不過回想起來,如今最重要的,反而是不顧一切與不卑不亢。尤其是不卑不亢,讓我可以在高昂時不仰起頭,在低落時不趴下身,不為任何人事物改變我的心之所向。」

即將經歷而立之年,許鈞說,下一個目標仍是要繼續做音樂、出唱片,還有結婚。時至今日,慢慢覺得生活越來越重要了。「小時候會大言不慚地說我的生命就是為音樂而誕生的,現在看來都是一個屁。不是,根本什麼都不是,生活對現在的我來說更為重要。」談起對生活的其他想像,他顯得坦然,說如果有一天不喜歡音樂也無妨,他自己會開一間專門修摩托車的店舖。「我來到這個世界,不是音樂而生,而是為了感受存在。其實沒了感受,我也寫不了歌了。」

攝影:許造元

許鈞接著一臉靦腆說:「但目前還是希望可以寫出像 Coldplay 的〈Fix You〉,這般能在音樂中體現愛的歌曲。」對他而言,愛存在的意義是要與傷害共存。他認為如果受了傷,再得到一些愛、然後再受到傷害,只有不斷反覆經歷這個破壞與修復的過程,才能讓靈魂持續存在。

「而且我覺得愛往往不是那麼熱烈的,它是淡的,平淡到能撫平傷痛。往往熱烈的愛只會帶來傷害。」他想想,直說這句話說得挺好的,就寫下來當歌詞吧。「我自己比較少寫情歌,就算有寫也是淡淡的。如同我愛你你愛我,誰都會說,要寫就要換個角度寫這個主題。」

一年多前,許鈞搬去北京,與女友一起生活。他說現階段的自己特別適合到那裡過日子,當可以勇敢直視自己時,浮躁的心也終於擁抱著安穩。接下來,就待等那些還在醞釀的歌,捏出形狀,讓更多人可以義無反顧地住進他的故事裡。(全文完)

許鈞《萬松嶺》(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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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均叡(戴居)
從耳朵裡長出一棵樹

文字工作者、唱片企劃。曾任金曲獎第 30 屆評審、金音創作獎第 10 屆及第 14 屆資格審委員。文字散見於各線上平台及雜誌媒體,曾出版《映像 16:我在現場,你在哪裡》(合著,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