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軒與山平快《上鄉》專輯文案&專訪 (2020)

戴均叡(戴居)
從耳朵裡長出一棵樹
18 min readJun 8,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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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子軒與山平快_《上鄉》專輯封面(設計:方序中)

立足鄉村放眼世界,用歌找回日常的溫度與形狀

★ 黃子軒與山平快「回家系列」第三部曲,一路收拾起樂團創作主腦黃子軒近年來正式回到家鄉新竹的「後返鄉」心境寫照。這是一個持續改變的探索過程,亦是一種既溫柔又殘酷的自我整理。
★ 全輯十首捫心之作,用客語、閩南語創作實踐、省思土地的關係,簡單內斂的民謠搖滾基底不僅赤誠,更展露經由年月淬煉過後的音樂深度。
★ 主打歌曲〈Hotel〉,揪台灣土產搖滾樂團拍謝少年兄弟齊唱,打造另類台、客享樂熱鬧 K 歌。
★ 再度攜手金牌製作人楊鈞堯共同製作,並邀請日本爵士吉他手大竹研、排灣族指彈王子保卜、馬來西亞沙貝琴國寶 Mathew Ngau Jau、印尼雙人組 DJ Theory 等跨國際陣容參與幕後,共同開創連結過去與未來世代的母語歌謠。
★設計師方序中替專輯設計操刀,封面選用日晒紙製成,經由日照、濕度、空氣,產生不同的時間紋路,讓每一張專輯皆成為一個光陰的故事。

「不要問我終點在哪裡,我不住這裡,但我屬於這裡。」

故事要從這裡說起。2012 年,一個名叫黃子軒的青年寫下了一首創作,名為〈回家的路〉,彼時的他已待在唱片工業載浮數多年,忙碌的日子產生鄉愁,逐漸有了想用自己母語(客語)寫歌的念頭浮現。但他當時沒想到的是,真正的回家之路竟相隔了七年之久。

2016 年,他的樂團「黃子軒與山平快」憑《異鄉人》專輯第二度拿下金曲獎最佳客語專輯,黃子軒才終於肯定了自己在音樂上的有所成績。同時間,再伴隨著兒子的出生,讓他真正的起心動念,一次一點,他決定慢慢將生活的重心,正式從台北挪移回自己的家鄉 — — 新竹。那個最純粹的執念是,為了想讓自已的孩子能如同自身小時候一般,踏在泥土上長大;他卻也因此有了重新咀嚼「家與土地」關係的機會,更讓自己對「返鄉」這件事情多了不同層面的省思。

團員由左至右,包括: 鼓手胡士國(小頭)、吉他手邱群、貝斯手駱冠名(小Q)與主唱黃子軒。(攝影: 叮咚,黃子軒與山平快提供)

返鄉之後,黃子軒在 2019 年不只開了工作室,結合音樂、劇場與廣播台,真正地在地深耕文化,樂團睽違四年的全新專輯《上鄉》也因而誕生。

製作方面再度攜手金牌製作人楊鈞堯共同製作,邀請拍謝少年、保卜、來自日本的大竹研、馬來西亞的 Mathew Ngau Jau 與印尼的 DJ Theory 等跨國際陣容參與幕後,增添聽覺上的重量。

在這張音樂作品裡,黃子軒與山平快以客語、閩南語創作與這片土地互動,陪伴了鄉村老人的寂寞、書寫家鄉的美麗與哀愁,還有客語族群與世界的連結,以及關於返鄉青年們的強韌、求存與掙扎。對他而言,「後返鄉」仍是一個持續改變的探索過程,亦是一種既溫柔又殘酷的自我整理。

黃子軒與山平快_《上鄉》實體裝幀( 攝影:叮咚 )

這也一張具溫度與意義的「有機體」專輯。《上鄉》形象拍攝由攝影師叮咚擔綱,裝幀則交由設計師方序中操刀。2013 年方序中首度入圍金曲獎最佳專輯裝幀設計獎便是「回家系列」的首部曲《回家的路》,這次再合作,方序中依舊秉持著「看得到的音樂」的初心,在專輯封面上選用了由品墨良行研發之日晒紙進行製成,由於日晒紙本身無添加任何讓紙永久保存的物質,因此容易受太陽光的照射、濕度的影響,進而產生不同的效果與色澤。儘管這是一種在世俗標準下不合格的紙質,卻也是紀錄時間的最佳媒材。在緩緩磨舊的時間裡,留下痕跡,就像每個人的生命歷程一樣,有著不完美卻獨一無二的美麗。

那《上鄉》是什麼樣的專輯?黃子軒說,「為什麼離開台北就是向下的過程?我們想做的是,離開台北過生活,也是能有美好事情會發生。」他想唱起的,不只有具體的家鄉形狀,更多的,還是自己生活在土地上的真實狀態。

上文為黃子軒與山平快《上鄉》專輯的新聞資料,本篇訪談為當時訪問主唱黃子軒所做的隨筆紀錄。

問:從《回家的路》、《異鄉人》,再到新專輯《上鄉》,被你們稱作是「回家系列第三部曲」,這是一開始就有構想?還是直到這張專輯的出現,才有這樣子的想像?

起初的《回家的路》,只是一個很單純的念頭,想試試看結合自己母語做音樂創作的可能性。

到了 2015 年,當時候除了籌備第二張專輯,途中還經歷團員變動,讓我們開始考慮要不要改團名?原因在於原團名叫「暗黑白領階級」,有些人會覺得過於晦暗,跟我們在玩音樂風格不太相似,再加上當時暫定的專輯名叫《平快之道》,平快是平凡快樂的簡語,我們就先把團名改成「山平快」。後來,討論到整體企劃,想到了卡繆的《異鄉人》,除了是本經典外,大家看到這三個字會有很強烈的感受,再加上整張專輯慢慢加入了「台灣新移民」的元素,「他鄉變故鄉」的概念,也讓整張音樂作品的形象變得更立體。

而之所以會稱作回家系列」,其實是在《異鄉人》得金曲獎的那年以後,我慢慢把生活的重心移回新竹,這一直都是一種過程,每年一點一滴搬回家,到 2018 年才真的把所有東西都移回去。

問:宜居?移居?回家的原因?

主要因為是小孩(笑),我是新竹人,只是在台北生活很久。

有一天,在台北地下街,看到很多小孩在打電動,突然想到一個大學同學,他從小到大都住在台北,一離開台北就沒安全感。我當下想到那位同學跟我說過的話,他小時候都在台北地下街打電動度過,他的生活很棋盤方格狀,每天搭固定的公車上下學在固定的生活狀態中移動,對他來說,台北以外的地方就像地圖上的空白,記憶中只有一整片的荒蕪。彼時,我的小孩一歲多,我回想自己小時候住新竹的生活,僅管沒有這些便利的東西,但我會學著去要開車、要騎車、要生存,我想要讓我的小孩回到這樣子的狀況,不要在便利的生活中成大,這是第一個念頭。

再來,我的家鄉是新竹,但我的兒子如果在台北長大以後,他就變台北人,就跟我的家鄉沒有關聯了,我就覺得好可惜。對我來說,新竹跟台北都是自己很熟悉的地方,都帶有情感,可是如果我小孩沒有跟我一樣曾住在新竹,新竹跟他的關係就沒有像我一樣,發生得那麼近。再加上其實我現在的工作型態不一定要在台北發生,我跟我老婆說,我們把小孩帶回去新竹好了。

當然中間還是有過渡期,我老婆跟小孩先搬回新竹,他們大概有一年時間都住在我岳父母家,因為我老家在新竹舊城區裡,那裡比較社區,沒有泥土,但我岳父母家有田,種不少作物。他們平常下田,會帶我兒子玩泥土或看看昆蟲。現在,我兒子三歲多,他常跟我說要回台北,我反問他回台北幹嘛?他說,我要住飯店。或許,未來過十年、二十年,他還是需要去台北,但至少小時候的他會有一段關於母語的記憶。

攝影: 叮咚(黃子軒與山平快提供)

而真的回家之後,常常會有一些觀察 — — 我以前住鄉下,不太會看路邊的東西,也沒有什麼時間去看,但在我陪小孩的時候,我岳父家在竹北的鄉下,你望眼看去是一片田野,有舊舊的水圳道路。當我們一起走一段小路,會有一個印象是,稻田在收割完之後,地上只剩田埂,在那個時刻,你看路邊有小發財車經過,我心裡想說,像我們這些人已經在台北工作過了,自以為已經去參與過很多我們自認是豐富的生活,但當我回去生活,看見這些鄉親,更能理解他們的心情,他們是很踏實實踐自己的事情。

問:這樣的觀察,也帶給你什麼影響?

多半是對於鄉村文化的自省。

我太太是做室內設計的,她常說最近很流行做鄉村風格的設計,當我問我太太是哪種鄉村?她立馬回白色的木紋,然後….,我聽到直說,剛以為是再講新竹鄉村農莊的那種;我太太馬上吐槽,誰要那種風格。我就在想為什麼台灣的鄉村風沒人要,美國鄉村風就讓人趨之若鶩。

就像我們對於「返鄉青年」的想像,大家會覺得返鄉很美好,但其實這只是一種過程。《回家三部曲》並不代表故事已經終結了,返鄉之後還是繼續過生活,它是一個新的開始 — — 你要怎麼去面對我剛剛講的「鄉村」的寂寞?返鄉青年們到底用什麼樣子的心情活下來?你跟這邊老東西的連結到底是什麼?

小時候會很想離開我的家鄉,還說再也不要回新竹,新竹那麼無聊,但到了我這個年紀,為什麼會想回家?不只是因為我有小孩了,新竹還是一樣無聊啊,可是為什麼我會想回家?當開始有了這個念頭時,我就在想自己能多做些什麼?或許,是心情不一樣了,面對家鄉的感觸也就不一樣了。

攝影: 叮咚(黃子軒與山平快提供)

還記得有一天看電視,新聞說今天某某政治人物下鄉到新竹縣探視,我就想為什麼每個政治人物從台北下來都是下鄉,像生祥他們常常都不會講說南部北部,他很喜歡講南方北方,因為對他們來講,只是地理位置的差異,但上跟下,對我來說有種位階的區別。當我看到那個標題,我馬上寫出「上鄉」兩字,還下一個 Slogan — — 為什麼離開台北就是向下的過程?我們想做的是,離開台北過生活,也是能有美好事情會發生。

問:那,可以再多聊聊回新竹鄉村生活的心得?

比如說,我們現在有 GPS 衛星導航系統,你要去哪裡,可以用 google map 去找,但他們會回我,「不會用這個東西拉,你就告訴我走哪個橋,過去哪個路口轉…….」,諸如此類的,就像我剛剛講台北的例子,他們也是這類型,可能一輩子都活在這個區域:他們有些可能是做小工的,有些可能幫人家包包水餃,有些有時候去收收稻穀,有些人有可能有祖產;有些餓不死但也吃不飽,或者有些有錢也不會花。以前常在鄉下地方,看到附近農田被徵收獲得兩三億的人,聽說最好的車子就是賓士,他就買了賓士,並開著賓士去賣菜,因為就算獲得很多錢,生活還是一樣沒有改變,這是我過去沒有觀察到的另個面向,亦是我覺得很寂寞的事情。

如同林生祥有一首歌叫〈臨暗〉,每次聽這首歌都會想到鄉下地方,燒著稻草,會聞到的那一種味道,當我看著這些人,尤其是又有一點年紀的,如果他們膝下無子,爸媽又走了,是不是會有點寂寞?所以寫出了這張專輯的開場曲〈鄉村老弟〉。

問:那可以繼續聊聊這首歌嗎?

〈鄉村老弟〉的概念大概從 18 年開始發想,但一直在想要怎麼把好的詞句寫進去。

坦白說,這首歌的曲風是鄉村音樂(Country Music),對我來說是一個非常陌生的領域,尤其小時候我最不喜歡的就是鄉村,那時候總覺得鄉村有一種土味。每次聽 Taylor Swift,就會想為什麼她的音樂會被稱之為鄉村?後來,我問馬修連恩,他說如果你想像的是有斑鳩琴、有 Blue Grass 曲風,你應該是要去找 Old times。

接著,我開始聽了好幾張專輯,像是《醉鄉民謠(Inside Llewyn Davis)》原聲帶、還看了一部片叫《黑暗之光》,如今我對鄉村音樂,反而著迷了起來。這種樂風可以用很單純的三個和弦做出來,還有一種是用兩個人聲音合唱,讓它聽起來是相互 Harmonic 的和聲風格。在〈鄉村老弟〉,我想要這樣子去嘗試,我先用斑鳩琴錄了一個版本,再去找大竹研合作編曲,這張專輯後來有很多編曲都是 follow 這個線條,比較鄉村這件事情去做。

例如,跟來自印尼的組合 DJ Theory 合作的〈Beruntung〉,團員之一的拉鍊跟我說,鄉村就是很直接的 straight beats,因為以前沒有電貝斯,都是用 Double Bass 編曲,如果這項樂器編得太複雜,根本聽不到,所以他們的低頻都是很大一顆,挺有趣的。

問:那客語創作,現在會想有什麼樣突破或者做出轉變嗎?

客家話有很多很含蓄的東西,唱客家話,共鳴會往上揚,語調就會比較軟,所以除了〈風神 125〉外,很少有抗爭歌曲是唱客語,那是因為客語比較難有直接碰撞的口氣。像我在聽德哥(流氓阿德)的幾首歌或滅火器〈島嶼天光〉,大家聽河洛話的歌,會有直穿胸腔位置的感受,因為那個位置的共鳴就是很訴求,但客語腔不是。

我們聽生祥演唱閩南語歌曲〈遠行〉時,身邊有很多朋友說聽得很不習慣,我有時候會覺得很刻板印象,但有時候又在想,或許真的是因為生祥跟客語的語韻的連結太強了,生祥已經形塑了那個連結連,這個是很難避免的。我現在做音樂也在思考在怎麼把口氣變成屬於我自己的味道,成為一種鑑別度。

從另外一個面向切入,從美國早期的搖滾樂,到現在所有的樂種都是有關聯的,嘻哈、藍調或爵士也都是被傳承下來的,但在台灣這件事情並沒有被發生,我們的文化脈絡有被西化,但傳統只有被保留著,並沒有跟著文化底蘊一起變厚,覺得挺可惜的。

綜合上面種種原因,我在創作這張專輯時,多數時候在想怎麼樣可以有結合傳統味道的歌曲。〈何年何月〉應該是我這幾年內化的結果。好比,我聽生祥、阿淘哥(陳永淘),山歌對他們是有影響的,雖然是他們的創作,但會有山歌的味道、唱腔或者一些延音的使用。我在〈何年何月〉嘗試去想山歌的韻味,適時抖一下的聲音;再來文字的修辭,山歌本有很多的借代和誇飾,我就用了自然的東西來描述身體,兩人之間的激情。這首歌本質是搖滾,但用傳統的方法去致敬,我想去建立客家歌除了語言以外的印象。

或許,是因為客家話其實是跟時代脫鉤的,沒有產生新的詞彙,明明有很多新的名字,但在創作時還要考慮是不是合理,打個比方,跟拍謝少年合作的〈Hotel〉,歌詞有一句「我有酒,你有故事嗎?」我就試圖客家話來解釋這個概念,緊接著「滑著我的手機一等就是兩點鐘/只怕你不小心誤會了我的意思/不是浪子所以我有說過不回頭」這是一些時下的東西,在講半夜大家出去瞎混的酒肉朋友。我想放一下新的名詞,儘管客家話要放一些新的東西很難,像我覺得有些老一輩有一個很過時的觀念,電腦就是電腦,但他們就會說要講電算機,還會糾正你。

可是語彙都要與時俱進,我聽德哥的專輯時候都會覺得有幾個東西是很厲害的,我看他的歌詞,我會想聽他要怎麼用台語唱,還是他換一個講法來闡述,因為客家話很常會換一個講法,但換個講法後,語意又會跑掉,就像有些客語字,你用華語去翻譯,你會覺得語意跑掉,但把華語用客語翻譯,辭意也會跑掉,大家的理解度就會跑掉,這些拿捏,更讓我想要創作出這個普遍社會可以接受的客家歌曲。

很多人會問我,做客語音樂的目標族群是誰?我都會很不好意思講,但真的很想讓這個目標族群奠定在年輕人,因為如果 TA 是鎖定山歌派、老人家,是很不健康的方式,他們很快就會凋零了,如果你還這麼年輕,他們就凋零,不就斷了後路,我才說,我想的是開發,雖然很辛苦,但還是有成功的案例啊,生祥的〈風神125〉,普遍年輕人還是聽不懂在唱什麼,但當他唱到「就係恁吶 (就是這樣)」,大家就高潮了。我想做的事情,是可以讓事情被植入的。

問:既然講到〈Hotel〉,可以聊聊當初找拍謝少年的原因?

〈Hotel〉這首歌是 2019 年,我有一天去住飯店所寫的。那時候看了貓王電影的紀錄片,看一看就很想彈小調十二小節,其實他跟山歌的律是一樣的,山歌是 la-do-mi 三個音,當有一個行進的時候就很酷,那時候演出,我跟貝斯手小 Q 說,我想到一個山歌 12 小節,小 Q 就說「這哪有,不就是一般的小調 12 小節」,但我還是自以為找到什麼新東西。那天專場,我就一直想像那畫面,我在酒館裡面,大家跟著節奏拍手的畫面,挺可愛的。

那為什麼會找拍謝少年?我有細數身邊會唱台語歌的朋友,我想找年輕的聲音,後來我們跟拍謝少年一起去小豆島表演,演出結束後的晚上,我們一起喝酒,我覺得音樂人就很容易一個晚上就變成朋友,回來後就說我們來合作吧。

再給拍謝少年聽〈Hotel〉前,專輯的錄音其實已經錄得差不多了,只差這首歌在等合作的對象出現。當時候還在想是不是要留一段空白,讓拍謝少年有空間可以加入,我很緊張,很怕他們聽完歌會拒絕我,沒想到薑薑(拍謝少年主唱)人超 nice 地說「免拉,不要這麼麻煩。」拍謝少年都是一起來錄音,宗翰(拍謝少年鼓手)很早就錄完 Vocal 了,他就在旁邊一直看。然後,維尼(拍謝少年吉他手)對這首歌的吉他,蠻有想法的,維尼會聽我們吉他手邱群彈了什麼,他再用自己的吉他去呼應,當邱群彈反拍,維尼就會正拍進入。維尼又很客氣,會一直跟我說,如果這邊想要怎麼樣的話,都可以試試。

薑薑也是客家人,他還叫我把影片傳給他,他想傳給外婆聽看看,我覺得蠻有趣的。他還跟我說,現在算一算以前老屁股走到現在的團也沒剩幾個了,大家真的要互相扶持,挺感人的。

問:那你們對於台的定義?包括台灣又或者所謂的台味

為什麼我會很喜歡這種原住民或福佬話的 featuring?因為這就是台灣的現實。

像我們去馬來西亞做〈堯灣〉這首歌,他們主要族群是馬來人,可是馬來西亞又有很多福建人跟當地的原住民。我常說看一個地區的文化區域混合,就可感受出他們是什麼國家。比如沖繩,跟台灣的類型是一樣,但比例不同:台灣是華語文化最多,再來是美國文化,再來是日本;沖繩則反之,大宗是日本文化、再來美國,接著是中華文化,當這個比例不同時,區域的模樣就不同了。

攝影: 叮咚(黃子軒與山平快提供)

而現在的台灣,移工其實是第四大群族,但他們是不顯著的,大家還不知道該如何把這樣的文化放進來,當然現在有更多音樂人(像是黃偉傑),有試圖把他們的處境寫進音樂裡,但又像我剛說的,傳統的東西要怎樣融入現代,對比新移民的文化要怎麼融入這個新的環境,讓整個台灣的音樂環境是可以被很自然地融入,這是我對現在「新」台味的未來想像。

當一個專輯要講「台」,我們要去看這些總比例,如果作品的主題是客語,在講客家人的處境,但河洛人還是存在於這個環境啊,華語文化亦是,不能說做一張客家專輯,但華語好像就不曾存在,這些語言一直存在於你的生活痕跡裡面,那新移民的東西要怎麼自然融入裡面。我們從上一張《異鄉人》開始進行這樣嘗試,與東南亞音樂人合作,看看跟台灣的文化可以碰撞怎麼樣的火花。

問:講到了馬來西亞,這回還有跟當地的沙貝琴國寶大師 Mathew Ngau Jau 合作,是什麼樣的緣分促成這樣的跨國交流?

會到馬來西亞,是 17 年參與「南向客庄」,這個計畫邀請台灣客家團隊去不同國家交流,有些是做學術,有些則是做表演的。我們去是在東馬砂拉越的客家庄「新堯灣(Siniawan)」,我一開始沒什麼感覺,以為只是去一個鄉下地方,可是到了當地,會覺得看見另一個平行時空的台灣,村庄旁邊是雨林,雨林旁是道路,道路旁是老街,我這幾年就一共去了四次。

新堯灣人真的很好客,每次我要回台灣,他們所有人都會開車一路送機送到我上飛機。我會認識 Mathew,也是當地結識的朋友介紹的。第一次見面,他說自己不太會唱歌,可以只彈琴就好,結果彈一彈開始唱起來,還邀請大家跟他一起唱,那時算是很淺的淺交。那一年過了幾個月後,我又回去新堯灣民俗音樂節表演,Mathew 兒子的樂團 At Adau(風格是民俗樂器結合 Jazz Fusion)也有演出,Mathew 看完整場演出說:「Very good, Very good, You are my son, You are my son in Taiwan」,我們就想說衝著這一點,寫了 〈堯灣〉紀念這段情誼。而且那次錄音,要給 Mathew 費用,他還回絕說:「No no no son, Me and your mother stand by you」,真的很可愛。

問:《上鄉》作為樂團一個階段出現的變化,你們是有意識到這樣的轉變,再來進行這張專輯的嗎?那做完這張專輯,回頭再看你們樂團最大的改變是什麼?

這張專輯,我們想把樂團的本質拉回來,大多數的歌都是團員們一起編曲,我們很有耐心地在刻它。或許是因為以前的我們會趕結案,案子一出來後,只慌亂地製作完。

《上鄉》是我們在拿補助前就決定要做的,慢慢做,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再慢慢收斂想法,也沒有找太多製作人,只找長期合作的小堯(楊鈞堯)擔任共通製作人。Featuring 的部分則是想到誰適合,就把我們做完的編曲挖掉,留給他們可以加入的空間,以前為了節省成本,幾乎不太會把把已經錄好的 track 打掉重練,因此這次錄音的成本就比以前高很多,這也是因為做前兩張專輯的經驗,才有這樣的成長。

可能是做第一張專輯的時候,我想拿金曲獎;重組之後發行的第二張作品,又想再次證明自己的實力;但到了《上鄉》,心境不太一樣。我在這個階段是心無旁騖的,只想很純粹地把想的話講出來。我們想要在這個社會上找到一點共鳴,尤其像我們這種做母語音樂的人,我一直覺得很酷。儘管初期會覺得有自卑感,雖然資源不少,但群眾接受的共鳴其實不多,我一直卡住,直到某天才突然覺得我們做的東西超酷,這個語言被懂的人不多,但總有一天我繼續活下去說不一定就變國寶了,會覺得很有持續的 guts 很帥。

我們要突破的是怎麼讓這個很艱難的事情成真,這是我覺得在做《上鄉》最開心的事情,希望可以慢慢達成。(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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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均叡(戴居)
從耳朵裡長出一棵樹

文字工作者、唱片企劃。曾任金曲獎第 30 屆評審、金音創作獎第 10 屆及第 14 屆資格審委員。文字散見於各線上平台及雜誌媒體,曾出版《映像 16:我在現場,你在哪裡》(合著,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