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鐮刀把花朵割下」:“Moon” by Edith Södergran

「瀛寰字謔:國際詩歌係咁傾」(Ep.8)

石刻一熊
德尼思化雜誌社
6 min readApr 11, 2019

--

“man in white dress shirt leaning on table beside book and mug” by 90 jiang on Unsplash

精於宇宙天文的寫手臨狼君曾撰文談月亮,並以歌手蔡健雅的〈拋物線〉闡釋相關天文知識。的而且確,古今中外以「月亮」為題材的作品多不勝數,這次我們讀的詩作也是其中之一。

索德格朗和她的貓「托蒂」(Totti)(Source: Wiki commons

詩人的名字是伊迪特·索德格朗(Edith Södergran),她是使用瑞典語創作的芬蘭詩人(瑞典語也是芬蘭的官方語言之一),1892年生於聖彼德堡。北島在《北歐現代詩選》介紹索德格朗時,文章開首一段已概括了詩人悲慘的人生:

她短暫的一生充滿了苦難;她所經歷近在咫尺,飢餓仍在威脅着人們;出版的四本薄薄的詩集遭到批評家和讀者們的嘲笑和冷遇,她的朋友和擁護者屈指可數。她死於肺結核和營養不良,年僅三十一歲。

索德格朗留傳的詩並不多,大概只二百多首,而且大多數篇幅不長,題材則可分為三類:愛情、生死、景物【註一】。這首〈月亮〉是索德格朗晚年的作品,在速寫景物之餘亦帶有濃厚的死亡色彩,頗符合北島所講「在索德格朗最後的詩作裏,她以一種寧靜的心緒接受了死亡。」【註二】

〈月亮〉
伊迪特·索德格朗;石刻一熊@德尼思化

死去的一切奇妙無比
而難以言述
一片枯葉、一具死屍
一輪圓月。
所有花朵都知道一個秘密
森林妥善保存這秘密,
月亮環繞我們族類的圓缺循環
是一條通往死亡之路。
月亮紡織自己的奇妙之網,
為花朵所喜愛,
月亮紡織的童話故事
環繞所有生靈。
月亮的鐮刀把花朵割下
於晚秋之夜,
所有花朵在無盡的等待中
渴望月亮之吻。

(一九二二年九月)

Photo by Drew Tilk on Unsplash

詩歌一開首便用了兩個形容詞去描述「『死去的一切』事物」:奇妙無比(瑞典語:underbart;英譯:wonderful)、難以言述(瑞典語:outsägligt英譯:ineffable),分別代表了詩人對死亡的「感覺」與「思考」——這與一般大眾懼怕死亡、諱言死亡的態度不同——詩人對死亡好奇而迷戀,同時感到當中有着難以明言的東西存在。

接下來的「一片枯葉、一具死屍」形成了一種反差:植物也好,人類也好,當死亡降臨時,模樣是一樣的,而一輪圓月(瑞典語:månens skiva;英譯:the moon’s disc)則像一隻冷眼,毫無感情地看着這死亡之劇上演。

「所有花朵都知道一個秘密」、「森林妥善保存這秘密」,這「秘密」是什麼?這可以是死亡終必來臨的命運,甚或「死亡」本身 — — 森林裏的花草樹木生成枯敗循環不息,但從外面觀看,森林還是那座森林。由太陽賜與的生命,必將由月亮帶走,關鍵只在於是經過了多少個月亮的「圓缺循環」而已。

詩歌的下半段充滿迷離的氣氛。月亮恆常的圓缺月相、轉動軌道就像織網一樣,一圈復一圈。除了為花朵所喜愛、其魔幻般的力量更遍及所有生靈。最後,新月之鐮刃在「晚秋之夜」割下了所有花朵,而一眾花朵許是已經等得太久,不但不怕被割首,更渴望這「月亮之吻」。

Photo by nousnou iwasaki on Unsplash

如果說「花好月圓」是「良辰美景」的一種,索德格朗在〈月亮〉一詩中所描述的花、月,以至其他森林植物,則帶着一股幽靈般的氣息,當中不帶半分愉悅與美好,但同時又不見得悲傷或恐怖。王曄的分析解釋了這份「超然物外」如何提升了索氏寫景詩的境界:

索德格朗的詩歌風景有一種特別。她看風景不是在看一個或多或少在一定距離外的畫面,詩人的「目光」本身以及「我」自己也是這畫面重要的一分子。⋯⋯「我」目光下的這個世界是虛擬的、超現實的,從本質上來說,又是最現實的。詩人的際遇放大了她的體會,索德格朗呈現在體驗生命的長度上無法和許多人相比,但在體驗生命的強度上毫不遜色,以至於在表現生命的力度上能更勝一籌。

讀畢〈月亮〉一詩,我們會赫然發現,死亡的「奇妙無比」與「難以言述」都得到一定的表達。「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這是個老生常談的說法,但在索德格朗的筆下,死亡為生命添上一抹魅幻,月亮之圓缺,猶如未眠者眨眼。

Photo by Kym on Unsplash

The Moon
Edith Södergran; Translated by David McDuff

How all that is dead is wonderful
and ineffable:
a dead leaf and a dead human
and the moon’s disc.
And all flowers know a secret
and the forest keeps it,
it is that the moon’s orbit around our earth
is the path of the death.
And the moon spins its wonderful web,
which the flowers love,
and the moon spins the fairy-tale
around all that is living.
And the moon’s sickle mows flowers down
on late autumn nights,
and all flowers wait for the moon’s kiss
in endless longing.

(September 1922)

【註一】:可參考王曄《這不可能的藝術:瑞典現代作家群像》中〈伊迪特‧索德格朗的詩化人生〉一文。

【註二】:北島之後還寫道「但一個主題卻始終貫穿了她所有的作品:她關心的是自由和生活中的快樂。」這首〈月亮〉中有沒有這樣的元素,讀者大可自行閱讀與理解。

--

--

石刻一熊
德尼思化雜誌社

生於香港,熱愛各國詩歌 | A Hongkonger who loves poetry around the wor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