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議王志安:造勢本是場「秀」,撕不掉的「障礙者」標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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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 言 社
Published in
Jan 25, 2024
王志安在賀瓏夜夜秀。(圖/影片截圖)

流亡海外的前中國《央視》記者、現居日本經營自媒體的王志安,在1月22日播出的台灣網路諷刺喜劇節目《賀瓏夜夜秀》上暢談他對台灣選舉文化的看法,但期間王志安一席對「造勢」的見解,隨後引爆台灣大型公共輿論事件——王志安認為,台灣造勢場合向場「秀」,並批評民進黨「把殘疾人士推上去煽情」,隨著言談,王志安更模仿起舞台上障礙者顫抖的姿態與發言「支持民進黨,搶救王義川」。這名被指涉的對象,則是民進黨不分區立委候選人陳俊翰。

王志安此前長期擔任中國中央電視台記者、主持人,後於《新京報》任職調查記者。2019年6月4日他遭中國當局「全網封殺」,此後前往日本定居。

受王志安模仿的陳俊翰,是一名先天性脊髓性肌肉萎縮症(SMA)患者,自幼便無法獨自翻身、行動,只能用輪椅代步,到現在只有眼、嘴與手指末端能動。他擁有台灣大學會計系,雙主修法律系雙學位,大學畢業後攻讀台大法律研究所碩士士、哈佛大學法學院碩士,最後在密西根大學取得法律博士學位。陳俊翰也是2006年律師高考榜首,更是台灣第一位罹患罕病先天性脊髓性肌肉萎縮症的律師;他同時擁有會計師執照。

在王志安於節目上的「暴衝」後,節目製作人霍金也在影片留言區置頂道歉啟事,承諾節目製作有疏失。王志安則在個人 X 上頻繁發文叫屈,並多次指控民進黨為「綠共」,顯然對於自己的「無知」一無所知;現已是台灣新住民的YouTuber 上官亂評論指,王志安的問題,就是「不知道自己不知道」。

從過往台灣選舉歷史來看,2012年時任總統馬英九造勢活動上,罕見疾病、三好氏遠端肌肉無力症患者楊玉欣登台參與造勢晚會,楊玉欣亦曾任第八屆國民黨籍不分區立法委員。台灣並無任何新聞資料顯示,楊玉欣登台造勢受批評為煽情、或是消費弱勢。早前,國民黨1992年徵招徐中雄參選第二屆立委,後順利檔選,成為台灣第一位身心障礙身份的國會議員。現任監察委員王榮璋,亦曾任民進黨第九屆不分區立委,藍綠兩黨都曾有障礙者出任立委紀錄。

造勢本質就是一場「秀」

王志安批評造勢現場就是一場「秀」,像演唱會現場,沒有具體政見,都是空洞口號。其實這類毫無洞見的批評也可以被奉為座上賓,本身就是一種荒謬。台灣選舉造勢場一直以來都是一場秀、也都是情緒動員號召選民歸隊,從早年的扁馬造勢現場,消息一放出去根本不必動員現場就擠得水泄不通來看,台灣一直以來造勢的瘋狂程度、以及政治明星的效應都是民主化的過程與積累。這樣的造勢現象,王志安支持的柯文哲自然也無法跳脫。

​然而,王志安則說,柯文哲的造勢現場最符合他對現代民主的想像,但實際上,或者囿於他去的造勢場子少,看過的也少,對於柯文哲的造勢現場有民眾黨立委提名人直接發表性別歧視言論一無所知,或者對他來說只是枝微末節;此外,對於有黑金幫派背景且貪污確定的立委候選人去站民眾黨的台,而另一名以打擊黑金貪腐出名,卻又前後與顏寬恒「同台」的民眾黨不分區提名人,種種矛盾與行徑也符合王志安所謂的「現代民主」的想像嗎?

​同樣的煽情,王志安支持的柯文哲造勢現場同樣少不了,「把國家還給你」煽不煽情?「棄藍綠保台灣」又跟「搶救王義川」的口號有何差異?柯文哲旅在造勢場合唱《囚鳥》唱得如此悽愴,難道是一種家庭日的歡樂氛圍?

​除此,王志安說,大型造勢現場賣悲情、搞煽情,但沒有具體政見。這種外行人說外行話也就罷了,跟著搭話的台灣人也是搞不清楚狀況。​

台灣的造勢場本質是一場情緒動員沒錯,但造勢場本身就有很多種不同的規模與類型,一場選戰開打以來,大大小小、中央地方的造勢場遍地開花,有的造勢場細數政績、講究治理成績——以現任副總統陳建仁來說,他在造勢現場特別善於透過數字呈現具體成績,每每在台下聽到昏昏欲睡——提出政見、暢談未來的治國理念,有的則是以情緒動員,催出焦慮票,每一場造勢的規模跟主題都不同,目的跟內容設定自然也不一樣。選前之夜有選前之夜的主題,競選總部聯合造勢亦然,要說「不談政見」,是完全搞錯目的跟手段。但也顯示外行話依舊有市場。

我對台灣造勢沒太嚴苛的立場,這是台灣選舉文化的一部分,就跟棒球觀賽體驗一樣,台灣長出自己獨特的經驗模式,也跟廟會慶典一樣,有人覺得那是文化的一部分,也有人認為那是粗鄙蠻沒的象徵。​

但從台灣民主化及其後開放總統直選,台灣選舉文化普遍迷信造勢場的效用,不管實際能轉化出多少選票,但是在社會普遍「輸人不輸陣」的文化底下,短期要改變造勢文化是困難的。尤其在直播、空拍技術成熟後,現場人數的比拚都成為各家媒體議題設定的焦點,從現場活動到線上直播再去到傳統媒體的議題設定,造勢已經呈現新舊媒體複合的「產品」,要拿掉這樣的產品談何容易?何況,以王志安掛嘴邊的「言論自由」來說,集會遊行本來也是台灣社會的集會自由,各陣營只要取得路權,如何舉辦活動本是憲法保障的權益之一。​

此外,造勢場也是「選舉經濟」發生的場域,如王志安要台灣檢討這種鋪張的選舉造勢場,也就是剝奪這些選舉攤商的經濟收入。這不僅是一場大型的政治秀場,更是一場民生經濟流動的場域。這是不分黨派的選舉經濟活動。

而且,不少台灣人跟著搭話「不談政見」,究其實,大選選戰跑了半年以上,各候選人的政見政策,都在日常的選舉新聞中,以及三場公辦政見會、一場電視辯論會,還有候選人的官網上。平常不關注政治新聞的選民,突然開始跟著喊「都沒有政見」,這根平常只看速食新聞的閱聽眾,又因為有 KOL 批評台灣媒體後跟著喊「台灣媒體就是爛」一樣。如果平常只吃這些速食跟花邊新聞,真的該檢討的是自己。​

王志安過去長年作為記者,進行調查報導的項目,如今對台灣選舉的評論如此不下功夫、像是街坊酸民的議論,本身就是一種諷刺喜劇的段子。台灣選舉有其自己的脈絡與文化,王志安不必為了支持柯文哲,反過來倒打民進黨及國民黨,民眾黨現在的造勢活動,哪個不是沿襲自「很會選」的民進黨?包括「大進場」,在台灣選舉史上,民進黨是最早將大進場設計入造勢活動環節的政黨,民眾黨也只是延續這樣的模板而已。​

當然,每每在造勢現場我也認為活動現場的音樂可以換一下,不要這麼悲壯很像要披麻帶孝,但那樣獨特的氛圍確實也是台灣選舉風景之一,我沒有特殊偏好。

但在造勢現場擺上黑道、貪污確定以及發表粗鄙性別歧視言論的造勢現場——民眾黨不分區立委林國成,在柯文哲大造勢現場喊話: 「有一個叫苗博雅,我是稱呼他小姐,但是人家他穿什麼?不屑稱他小姐。」——更是不恰當。我不認為這是王志安認同的「現代民主」,只是他功課做的潦草罷了。

陳俊翰不在安全名單就是「消費弱勢」?

王志安也批評,陳俊翰沒放進不分區安全名單就是消費。其實我真的看到「殘疾人」三字實在反感,「殘疾」是誰定義下的「殘疾」?台灣的身心障礙法規也早已經從「保護」的概念轉為「保障」,我知道那是不同華人社會的不同慣用詞,但這兩字本身就是階級性的,以及帶有區分誰是正常、誰不正常的優劣評價與標籤的作用。​

陳俊翰要不要放進安全名單,那是他跟民進黨中央的討論,依照目前資訊看來,這是陳俊翰與民進黨的協議,放進不分區名單(不管有無進安全名單),都是他認為障礙者被看見的平台,他也希望透過這樣的能見度,能有更多關於障礙者的討論。要強調的是,這是陳俊翰與民進黨的協調結果,當事人如果覺得不需要放進安全名單,今天你拿不在安全名單就是消費,這「很爹」、很父權。

​承此討論,如果認為陳俊翰不在安全名單就是消費,那麽,沒把陳俊翰投進國會的選民叫什麼?連一席障礙者提名都沒提的,又該怎麼評價這樣的提名策略?這已經是後設的討論了。事實上,台灣社會對障礙者的關注堪稱稀薄,突然湧進大量爲障礙者不滿的情緒,政治性的詮釋多過於人本性的關懷。​

另外,「把陳俊翰推出去賣煽情」的說法也令人難以苟同。陳俊翰在選前之夜的臉書發言,表示他對於第一次參加大型造勢很興奮,「推出去」一詞,即是取消陳俊翰的主體性及能動性。時至今日,還有許多意見認為陳俊翰上台喊口號是販售悲情的舉動——事實上,障礙者在他們心中,就是一個情感輔具,只能用來兜售愛心,而不具備當代公民參與政治的條件。

這類將障礙者視為「殘疾/殘廢」,只能兜售愛心與同情,實際上也是將障礙者「工具化」,而不將他們視為具有自己的政治理念與主體性的個體。

即便陳俊翰自己已經回應,他不認為依照自己的學經歷會傻到淪為政黨利用的對象,但對於慣於以工具化想像他人處境的「王志安們」,陳俊翰是誰、他在想什麼、他如何參與政治,都不是出自他個體的能動性,而是「要求」陳俊翰「必須」僅能是被消費的弱勢、被隱去的客體——他只能被同情、被煽情。

對陸委會開罰王志安的疑義​

最後陸委會以違反規定為由,與移民署確認後,廢止其入出境許可證,擬將王志安驅逐出境,並境管五年不得來台觀光。

移民署的說法是,王志安以旅居海外中國大陸人士身分(也就是第三地),向移民署申請觀光事由的一年多次入出境證,並持證來台。依規定,中國大陸人士來台,須依來台目的申請相符的事由,不得從事與許可目的不符的活動。

而王志安來台後,應邀節目邀請發表言論之行為,移民署則依據《大陸地區人民來台從事觀光活動許可辦法》第16條規定,「現(曾)從事與許可目的不符之活動或工作」,廢止其入境許可,並管制五年不予許可來台觀光。

依法論法來說,上開規定畫出的紅線就在那,你要越界的後果自然自負。但仍有一些疑義待釐清:

第一,王志安 2023 年 10 月也上過《年代向錢看》政論節目,但彼時政府機關並未對此有意見表示;此前王志安也在 Podcast 節目《百靈果》暢談個人來台的政治觀察,但官方機構並未祭出任何禁令。​

第二,中國籍旅客以觀光名義入台工作的,恐怕不只有王志安,尤其在大選期間,有多少海外觀選團來台觀選,真的每位都獲得工作許可嗎?其實,以觀光簽進來,但實際從事採訪、寫稿、甚至支援性工作內容的海外記者或是自媒體,王志安並非孤立。

實際上,會以觀光簽從事與目的不符的工作內容,自然也不只發生於大選期間而已,過往有的圖方便,有的則是業務內容與過去所認知到的「工作」有所落差。也有的是因為申請複雜,只得循此路徑入台「工作」。其所應對到的,分別是申請工作簽證的路徑模糊與不便,以及以下要談的新型態工作模式。

以 YouTuber 來說,在此次大選期間有不少自媒體來台觀選、或是拍攝旅遊美食影片,例如王志安在引發《賀瓏夜夜秀前》爭議前,個人 YouTube 頻道上已有多部在台觀光影片,這些影片內容既有明確的盈利事實,且與民眾的「對話」算不算是一種「採訪」,「採訪」實務上該如何認定,似乎僅是模模糊糊的概念。但對自媒體來說,這些內容是不是「工作」項目,「是」也可以「不是」,但在既有的規範下,這樣的型態是否違反規定,也遊走在灰色地帶。

這些以觀光簽入台的旅客,實際上在台灣如何活動、活動內容是什麼,移民署根本難以窮盡,尤其在新時代的工作模式已經完全不同以往下——例如外國人士應邀來台參加講座「說了幾句話」——這條規範更顯得尷尬。王志安不是唯一一個來台工作的違規者,只是因為他不夠低調、打破了檯面下的「默契」,才讓事情浮上檯面、成為輿論批判的對象。

面對這樣的處境,未來陸委會是否要重新檢視這條規定,如何執法,執法細緻程度到哪、如果難以落實是否需要修法,如果不想讓火燒回自己身上,長久以往,陸委會還是要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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