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合理地判斷石虎車貼設計爭議
昨天（8月23）發現「台鐵石虎列車抄襲」這樣的新聞，發現原來是一位旅美設計師的作品，他先前執行過兩個交通部觀光局的設計案，都是以國外大眾運輸工具作為載體，融入台灣的文化元素進行車體內外裝設計。這次觀光局發包後會找上他是很合理的選擇，只是我想不會有人預料到會發生這樣的爭議。
石虎車廂發生了什麼爭議
- 字型授權爭議：康熙字典體最初是免費下載字型，但 2013 年出售給中國化粧品廠商後，停止了免費下載及商業授權，因此未經授權使用康熙字典體是有問題的。（資料來源-Justfont）
- 插畫內容及使用爭議：國立中山大學生物科學系顏聖紘於 facebook 貼文指出，在車廂角落使用的石虎插畫，斑紋根本不是石虎後爭議逐漸擴大。接著網友發現，此插圖來自 Shutterstock 的一張付費素材，並非設計師自行繪製。（資料來源：原文已刪除，以後續聲明替代）
網民怎麼說
綜合臉書和 PTT 的回應，抨擊的論點主要為以下四類：
1. 職業道德爭議：設計人怎麼可以直接用圖庫
2. 圖庫費用與薪酬：收了三百萬怎麼可以用圖庫
3. 不誠實：明明是用圖庫，怎麼可以說是自己設計的
4. 直覺情感：石虎已經夠可憐了，怎麼還可以消費牠
比起咎責，我想分享設計師到底在做啥
上述抨擊都有推論基礎不足的缺陷，包含對專案內容的不理解、對設計專業的不理解，甚至是行政流程的不理解。缺少上述知識基礎的情況，判斷都會是失準的，因此現在網民就像是石虎會因為這次事件滅絕一樣地拼命責備。
這篇紀錄會以自身經驗，分享「設計師會怎麼做設計」「預算有 300 萬要怎麼用」，讓更多人認識設計這項工作。我不會說自己能夠還原整個事件，但至少能夠提供一個相對理性的判斷方式，讓自己不被網民的不理性言論沖走。
一，設計師會怎麼做設計
了解這個專案是為了什麼而誕生
我這局外人不能斷定真實的專案目標效益，但至少「集集線」「台鐵」等關鍵字是不可離題的主軸，那麼對於設計師的工作，台鐵、集集線及集集歷史是勢必進行的研究基礎。
（假設，若這項專案是希望讓外國旅客留下好印象，目標族群不同，研究方向也會不一樣，最終的設計產出也會隨之改變。因此搞清楚專案目標非常重要。）
我會如何執行這項專案
- 資料收集：
收集所有和台鐵、集集有關連的關鍵字，包含經濟作物山蕉、集集車站、車埕木業展示館、添興窯陶藝村…等。而石虎除了苗栗，集集也是石虎分佈地區，因此石虎也可作為集集特色的一環。 - 給予主題：
試著給予一個能夠概括的主題，而且是能夠囊括歷史、文化、產業、生態的大標題。一個好的主題，可以讓旅客更容易抓到主軸，更容易了解專案想表達的訴求。我認為設計師定調「國立集集博物館」是一個很好的決定，博物館一詞的意涵和形象明確又好理解，我想這也是設計師的能力展現。 - 「國立集集博物館」該用怎樣的主形象呈現：
I. 怎樣的設計可以代表這個移動博物館？
鮮明的圖像？是向量插畫還是水彩手繪？搶眼的顏色？用標準字當主視覺？
II. 這個主形象可能會用在哪些地方？
除了車貼，會不會有記者會、邀請函、活動背牆？會不會有週邊應用物設計，例如水杯水瓶帆布袋？需不需要考慮應用在動畫上的狀況…。（每新增一個項目都會增加主視覺設計的難度。） - 了解並排除以下問題及風險：
I. 車貼印刷限制：
印刷容許的線條粗細、可以用幾種顏色、印漸層是否會有斷階、車貼是否需要因應風吹日曬定期更換…。
II. 版面尺寸：
車廂內外可以運用的版面有多大，如何安排文字和配圖的大小？
IV. 搭配文字的圖片從哪來：
有現成照片 or 需要自行拍攝 or 自己畫 or 找外包插畫師 or 免費/付費圖庫？
V. 文字大小、擺放高度如何決定，讓不同年齡的乘客都好讀？
VI. 有的文字讀起來像口白、有的像嚴肅的史書，要怎麼統整？
VII. …… - 限制都知道了，那要怎麼跳脫這些限制，創造一個耳目一新的設計？
設計的難不在動筆，而在釐清問題和方向
注意事項列出來，應該能理解實際執行設計有多複雜、要解開環環相扣的限制，突破要耗費多少時間。而做設計也不只是要滿足上述限制條件，更要提出一個大家嚮往的美好目標，令最終成果耳目一新。
耳目一新的設計，才會讓旅客願意駐足閱讀；而為了耳目一新，就得收集能夠協助你達成目標的資源；提到資源，就是錢和時間的限制了。
有時還必須增加預算去突破上述的限制，以達成更理想的品質，所以前面提到的限制真的是限制嗎？這就是做設計會面臨到的掙扎（偶爾還會需要自己虧一點墊錢，就因為自己想要做得更好。）
此外，任何專案都是要面對「人」，而有人就需要釐清「想法」：
若長官嘴上說年輕人怎樣做都比我們這些老人好，卻總是刁難你的設計，結果最終只是要一份行銷企劃書，因為心底其實超想要大量媒體露出，在調職前留個好成果。
若給 15 個提案主秘都打槍不滿意，哪裏不滿意也講不出來，等到設計開始不知道在做什麼垃圾的時候卻過關了，關鍵就只是希望設計避開藍色綠色…。
若窗口只想快點結案…..。每一個利害關係人的想法，都會成為評斷你專案是否成功的標準。如果判斷失準，還有可能導致專案砍掉重練。更何況是遇到你的理想和利害關係人相違逆的狀況……。
有人說 30,000 就可以完成這個專案？
那設計師用圖庫是合理的嗎？
了解分配資源的重要性後，我想就能理解設計師如何面對在有限的資源解決石虎插畫，要投入多少資源，就是看石虎插畫在對於這專案的重要程度。
這整個專案最重要的主角是石虎插圖嗎？還是博物館講述的內容才是重點？用兩萬預算請插畫師合作值得嗎？還是有重要到需要請更知名的插畫師？
如果石虎插圖只是配角，預算又沒包含插畫繪製費用，那我是不是用付費圖庫比較快？
因此，用圖庫就是偷懶嗎？
其實更應該考慮的是：這個項目在整個專案裡，設計師有多少時間、資源可以處理這個插圖，怎樣的處理方式是最適合的。
當然，設計師沒經過考究，誤用了其他貓科動物的插畫是絕對需要負責的，但理解這些設計流程、懂得判斷專案項目優先順序後，你還會覺得誤用插圖是罪該萬死嗎？
二，預算有 300 萬要怎麼用
300 萬感覺超好賺，畫幾張圖就可以發大財超棒的？
換個問題：這 300 萬都會全是設計師拿走嗎？
其實在前面就有提到這個問題的答案：「這個主形象可能會用在哪些地方？」
如果有任何印刷和製造費用，絕對是要拿這 300 萬來扣的，預算給你就是要想辦法把當初講好的項目都做到。就目前了解「國立集集博物館」專案會有以下開銷：
- 印刷費用：
估算車內（還包含了地貼及天花板）、外車貼的面積，了解面積單價，推估印刷費用。 - 車貼人工：
人力總是超級昂貴的項目，有時會和印刷費用不相上下，甚至更貴。 - 車內擺飾：
從新聞報導裡有看到香蕉抱枕、訂製窗簾印刷、白色長型坐墊。 - 記者會：
給長官拿的立牌、飲水、便當、點心…。 - ……
上述都只是把確定的項目列出來，還沒算公司人事成本及設計師的設計費。如果花費太貴不符成本，還必須修改自己的設計。300 萬真的多到爆炸嗎？真的收 30,000 就可以搞定嗎？
回歸主題，到底誰錯？錯在哪裡？
其實我不打算直接分享我的個人見解，畢竟寫這篇的初衷，是希望大家開始意識到這世界其實有很多自己不懂的東西，發現真的不能看到一兩篇新聞就下判斷。
如果直接說出我的想法，也說服了你，就會錯過這個思考的機會了。
若有看過「我們與惡的距離」應該可以理解，好多好多事情的真相都不是新聞報導那樣，每件事都會有好多好多個解讀方式，而且沒有誰對誰錯。讓自己收集更多資料讓判斷更有依據後再說話是好的，請遠離不理性的酸民。
我也希望可以藉著這個機會，讓大家理解設計業在做什麼。台灣社會都普遍不理解設計的價值，認為設計師就只是做美美的圖。我想設計師的價值所在，是一步步釐清方向，克服風險與限制，在沒有正確解答的窘境中完成目標，這就是設計師的專業。
難得寫了一篇理性的分享，你覺得如何呢？不過之後的 Medium 的方向應該不會往這走哈哈哈！如果你覺得這篇分享說得很好，請點 5 下Like，Likecoin 平台會發獎勵貨幣給我，而你完全不用花錢！
此外，畢竟我還算菜鳥，如果正在讀這篇的你是資深設計師，希望你可以分享自己的設計心酸史，讓更多人知道設計師的價值！
後記：
這篇過了一晚突然熱度大提升，寫這篇的初衷，就是希望讓更多人看到設計業在做什麼、會需要克服哪些旁人沒想過的困難、產生了什麼價值是值得被人重視的，並在了解這項現況後，再做更有依據的定奪，不過還是有許多人認為「錯就是錯啊幹嘛替他狡辯」。
在許多網民的反應中，意識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
在這世代，每個人都是法官，可以用網路替每任何人定罪。
但也有一群法官，認為自己不需要理解全局就可以下判決。不需要理解設計在做什麼、不需要理解犯這個錯的嚴重性、不需要理解行為動機…。
要抓出誰犯錯真的很簡單，但定罪也是一門專業，不是只看感覺，也不是只依據道德標準那麼簡單。雖然網民已經開始下審判了，挖出設計師的黑歷史、轉發「根據朋友說」的傳言。今日的判決結果：我認定他得永不翻身。
嘿，這就是失準的判決，你覺得他犯的錯有嚴重到得把他打得身敗名裂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