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齡親子自由行：帶著爸媽走出舒適圈，你需要的是見招拆招、聽得出弦外之音，外加無比的耐心
「哎呀，這些我沒做過，我不懂啦，我沒意見，你決定就好。」完全相信這句話你就輸了，因為他不是真的沒意見。
每年夏天我家的一大盛事就是全家一起出國旅遊，這個傳統從我國三的暑假開始，接連著四年。我上大學以後這個傳統斷了十多年，因為暑假我自己安排出國暑修，後來又出國念書、出差或和探親。
在這段空巢期我爸沒再提起要出國旅遊的事，對他而言出國旅行是全家一起做的事，湊不齊的時候，取而代之的是環島旅行。與其說是旅行，不如說是行軍，每次環島他總是壓縮在三、四天內，盛夏的七、八月外頭不宜久留，他也不愛定點度假放空，於是環島就成了他名正言順的練車之行。
因為他的重點是開車，而且是開快車和亂開車，跟了兩三次後大家都逐漸吃不消。為了阻止他繼續瘋狂的開車行軍，兩年前我提議我們再一起出國玩，在空巢的那十年他只出國一次，是我在國外念書時邀全家來拜訪我。
久未出國，要重拾傳統他也興然答應，於是我要他去蒐集一些資料，本意是要他有一些主動規劃、整理資料的機會，而不只是看電視被動的接受訊息。過去比較行程都是我在做的事，從高中起每當要出國我就會很興奮的上網找行程，比較各家旅行社的內容。我把這個重要的任務交給他後，我以為他會跟我一樣，很慎重的對待這件事。
但我太小看他怕麻煩的個性，那年他在報紙上看到旅行社的郵輪廣告，興起了搭油輪的念頭，剛好旅行社就在巷子口，於是他就到旅行社去問了行程。
那天下午我漏接了一通來電，是他從旅行社打來的，我還在猶豫陌生號碼要不要回撥，手機就收到他刷卡的簡訊(他沒手機，所以簡訊會傳到我這)。他下訂了！他下訂了！！但除了他以外沒人知道我們要去哪裡玩，哪一天出發，要去幾天！！！好像大家都在放暑假，隨時可以出發，不需要上班，不需要請假。
我太震驚了，但他很無辜地說：「你們不是說時間都可以嗎?」
都可以的意思是說，某段時間內應該可以，但確切時間也要再次確認有沒有工作安排或其他事，不是真的每一天都可以，地點、行程也要知會一聲，大家都同意後再下訂。大部分人對「都可以」的理解應該是這樣的。
經過一番教育，第二年他知道不能馬上下訂，要先回來問問大家的意見和可以配合的時間。這次他趁我七月初回家時跟我說：「我們七月底要去泰國玩。」
我問；「我們包含誰？」
「就我們全家啊」
「我們全家？有包含我？我怎麼不知道我七月底要去泰國玩？」
很顯然教育沒有一次到位，但比起上次，這算是有進步，至少時間、地點都有了，確認沒問題後他才去下訂。
但那次泰國的行程實在差強人意，他選了一個購物團。其實也不是他選的，他就是到巷口的旅行社，跟業務說他要去泰國玩，業務選了一個保證會出團的團給他，然後我們的行程就決定了，去曼谷和芭達雅。
雖然事前我一直暗示他，這些地方自己去很簡單，我可以帶他們去，不用跟團，不會被帶去購物站，但他還是傾向跟團，雖然行程我不是很滿意，但全家出遊的意義在於一家人一起做一件事，而不是去哪裡，於是我就順著他的選擇。
但遊樂園、水上活動這種年輕人的行程真的不適合他這種平常沒在好好鍛鍊身體但又自以為自己還年輕的阿伯。在這就不贅言那趟旅途中他是如何以一個不聽勸六十來歲歐吉桑的姿態在遊樂園裡玩到臉色蒼白、冒冷汗最後又吐得唏哩嘩啦，如何在海邊玩香蕉船翻船後終於默默承認水上遊戲不是他玩得起的活動，但那趟旅程我真的見識到六十幾歲歐吉桑「番」起來和六歲小男生一個樣。
今年，他說他大學同學是竹科大老闆，計畫補助大家到日本賞楓開同學會，如果成行，這將是他第一次和我媽自己出國，雖然也是跟團，但根據他們過去兩年出國的表現，老實說我還真不放心他們自己出國。
但八月初他打了通電話給我：「十月日本賞楓同學會取消了，因為人數不足。」但他打算八月中下旬趁我弟還沒開學時來趟星馬之旅，問我和我妹時間可不可以配合。
又是這種沒有預告的臨時通知！
好在我訓練有素，可以隨時馬上反應。
我說保證出團的那個時間我不行，行動派的他一掛上電話馬上到另一家旅行社拿資料。我上網查了他拿回來的行程，覺得很是不妥，又是低價位的樂園加購物團。樂園他又不能玩，購物站是賣咖啡的，我們全家沒人喝咖啡，沒有理由要被關在購物站裡一個小時，另外還有巧克力和土產店各一個小時。沒有購物的團沒人報名，出不了團。
自從習慣自助後，這兩年跟團我都覺得玩得不盡興，去不了我想去的地方，該停留的點時間總是停的不夠久，但也有可能是因為沒有慎選行程，走的都是低價位的商業路線。
這次藉著時間無法配合旅行團的理由，順利地說服我爸來趟時間較為彈性的自助旅行。雖然時間有點緊迫，但好在自助出國這十年來我也是訓練有素，好幾次在三個星期內接獲朋友通知說走就走，大家好像都覺得我不用工作似的。
小範圍定點的自助旅行對我來說真的不太難，五天的行程只要給我兩個整天的時間專心安排，我就可以把機票、住宿、行程搞定，做出一份行程表和預算表。
旅行社的行程是五天走訪新加坡、馬六甲和及吉隆坡，我自告奮勇要安排五天檳城消遙行。我媽一聽，不得了了：「怎麼只有馬來西亞，沒有要去新加坡嗎？我們本來是要去新馬兩個國家的，新加坡不是在馬來西亞旁邊嗎？都大老遠飛了一趟了，為什麼不一起去？檳城妳又沒去過，沒有導遊人生地不熟，吃阿、住阿、交通怎麼辦？為什麼不跟團？跟團我們可以一次去兩個國家，看到特色重點。為什麼五天只待在同一個地方？檳城有什麼？幹嘛要深度之旅？出國就是要一次去很多地方才能看得多啊。妳又沒去過，怎麼知道有那些特色餐點和景點？」
我都懶得問她：妳看過旅行社的行程嗎？妳知道有一整天是環球影城嗎？到時後妳老公又不服老要玩什麼金礦山、自由落體之類的妳要陪他去玩嗎？有半天都在購物站，那些真的是特色重點嗎？還是旅行社獲利的必要安排？上次去泰國這個佛教大國我一間佛寺都沒看到，五天行程有四天都泡在中文環境裡，所到之處都是旅行團，一點地方交流也沒有。
我沒去過的地方、沒做過的事可多了，但這並不代表我不知道該這些地方該怎麼去，或事情該怎麼做，摸索本身對我而言就是一個很新奇的過程，但這很顯然犯了我媽的大忌，所有沒去過的地方都需要有人帶領、沒做過的事就需要由有人教導，她像一個火車的車廂，沒有內建內燃機，沒有人拉著推著，她就動不了，也不想動，就和她的人生一樣，需要強大的外在動力驅使她前進。
我呢，就像一個火車頭，有內建動力系統，我的動力來源來自於我對這世界的好奇心，什麼我都想自己試試看，我想要自己決定該去哪兒，該做什麼事。去哪兒，做什麼，其實只是一個媒介，摸索的過程才是我建構自己世界觀的關鍵。火車頭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動力系統的運作，切斷了動力系統，火車頭就不是火車頭了。
如果每一個人都能認清自己的角色，車頭配車廂本是一個完美組合，但壞就壞在我媽這車廂的警鈴太過敏感又太不夠精確，對外人的警戒心不足，對自己人的信任度又不夠，說得白話一點就是該叫的時候不叫，不該叫的時候吱吱叫。
不知到這是不是做父母的通病，總以為孩子是自己的複刻，「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虎父無犬子」，但越是相信這種說法，就越是無法幫助孩子找到他的天命，發揮他最大的潛能。
「……哎呀，這些我沒做過，我不懂啦，我沒意見，妳決定就好。」和我激辯了一陣子後，我媽總是用這樣的語句作結。
這麼些年和她對話下來，我早已摸透了她的步數。對任何新的想法與作法她第一個反應一定是反對，還沒完全聽完就開始反對，然後開始質疑沒經驗怎麼有辦法執行，最後以「隨便妳，我沒意見」作結，顯示她是一個非常開明的媽媽，非常尊重孩子的決定。
但她不是真的沒意見，她是沒意識到她說出來的那些話就是她的意見。
每次我聽到最後那句「我沒意見」的結尾語，我心裡都忍不住浮現這樣的句子：妳沒意見，那剛剛那些劈哩啪啦的聲音是在放屁嗎？怎麼妳就不能像我爸一樣，他說隨便的時候就真的是隨便，他有疑慮時會說出他對事件本身的疑慮，但從來不會質疑我的能力，這樣的信任是很重要的，有信任基礎下的質疑會幫助我去釐清問題、去找答案、去反思思慮有沒有不足的地方。
相反的，沒有信任基礎的質疑，不僅是在扯後腿，還否定了過去所有的努力與累積，所有新的東西都不是憑空冒出來，而是建立在過去既有的基礎上，能夠創新的人不是真的一切都從零開始，而是他能從不同的角度看舊的東西，繼而發現新的應用。
每次和她對話，我都覺得她心裡有太多恐懼，那些恐懼來自於她對事情的掌握度不足，但她又不知道該從哪個地方著手去了解，她習慣用問的去排解她的擔憂、需要有人肯定地拍胸圃保證，而不是自己去找答案或觀察細節。
行程表排好後，我寄了一份給她，每個景點和住宿我都附上了連結，這份行程表是為了她做的，其他人沒有這份焦慮，關鍵的大方向給定後，時間到了自然會跟著我走。
行程表寄出後我打了通電話給她，聽到機票、飯店、行程都安排好後她似乎比較能接受自助這個事實，雖然還是會冒出「要不要訂餐廳？要不要定巴士？」這種問題。
「這位太太，我們在台灣出去玩的時候妳哪一次訂過餐廳了？只有五個人沒有巴士，不要公車的話，最多只有計程車，不然就要自己租車。」
「那妳可以當導遊幫我們介紹景點和歷史。」
「不了，導遊妳來當吧，比較有名的觀光景點我都找好了，連結也附給妳了，妳看妳對哪些地方有興趣，妳自己上網研讀一下吧。」
她老是說一些我不愛聽的話，但不說那些陳腔濫調，她又不知道還可以說些什麼，那麼這次出遊就當導遊吧，說些歷史，說些風華，多一點主動學習或許腦袋裡就不會一直裝著這麼多的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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