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漾女子》- 藏在糖果外衣下對性侵文化的沈痛反思

在看《花漾女子》(Promising Young Woman) 之前，不難想像這部電影描述的是從女性視角反諷男性對性自主的無知，然後由女主展開對這類男性復仇的故事。電影第一首配樂 Charli XCX 的甜美女性嗓音唱著 “I was busy thinkin’ ‘bout boys, boys, boys…”，緊接著第一句台詞由酒吧裡的男性說出 “Fuck her.”，巧妙地在故事的一開始就奠定了男性在此故事中的定位，讓觀眾理解到他們的自大低俗，然後滿心期待女主以英雄般的姿態現身，一一降妖除魔。

至少我以為故事應該就是這麼單純，像追殺比爾過關斬將，以為最終可以大快人心；然而，走出電影院的時候我感覺心理受到很大的創傷，身為女性我雖未經歷過那樣的恐懼，但透過《花漾女子》我真切感受到了。不要誤會，這不是淒慘黯淡的故事，相反地，這部電影有著可愛糖果色畫面，Carey Mulligan 的每個造型都如夢似幻；也不是任你情緒潰堤的悲傷電影，相反地，這部電影不時出現令人噴笑的慧黠，還有老式喜劇的韻味。

真正令我恐懼的是這些包裝底下的醜惡現實，以及令人髮指的共犯結構。

(防雷）

Cassie 是個剛滿30的醫學院中輟生，有聰明的頭腦及美貌，在咖啡店打工，沒有野心、男友、夢想，原本有著大好前途的女孩，卻日復一日流連夜店，對那些試圖撿屍的男性進行報復。這是她存在的唯一目的。因最好的朋友Nina在大學的時候因喝醉遭到輪暴，導致日後走上自殺一路。

說穿了，這就是一部從性侵害案件探討整個社會對女性的偏見與惡意的電影。要探討性侵案件發生的成因，我們可以大致分成侵犯前的大環境與侵犯後的參與者，兩者環環相扣。大環境造就人類思想行為，事件的參與者則是導致後果的直接因素。因此 Cassie 的報復分成兩個層次，一個是對那些無法控制自己下半身而不尊重界線的男性，一個是當初Nina事件中的所有共犯。

對大環境的報復 — 那些誤把喝醉＋單獨= Fuckable 的男性

面對那些男性，Cassie 其實沒費太大力氣，只要把自己打扮一下再假裝獨自喝醉，那些豺狼虎豹就會自動現身。

「你一個人嗎？我家在附近要不要來？」 — 還沒回答就已被載去

「來我家喝一杯吧」 — 不是已經看到她喝醉了嗎

「我覺得我們之間互相吸引著。」 — 你連她名字都不知道

「你真的好美，讓我看看真正的妳。」 — 為了脫光她把爛梗都搬出來了

清醒的觀眾覺得荒謬可笑，但實際上這些台詞真的在現實中到處都是，我相信在看這篇的女孩們應該也多少聽過。這時候 Cassie 會給對方一個機會，她會說「不要。」或抵抗，然後我們都知道，接下來十個裡面有十個男生都會假裝沒聽到。

他們甚至還會說「我是個不錯的傢伙，我是個好人」。

但性自主不應該有任何理由遭到妥協，也從來不應該由對方來判斷或揣測。不論任何性別，玩得愉快喝得多少，只要說了不要，就是不要。

對事件中的參與者進行報復 — 不分男女，從上到下的共犯結構

誰說只有男性是加害者？《花漾女子》沒有落入女性主義俗套，只是寫實地將性暴力的共犯結構詮釋出來。當初跟著流傳影片的閨蜜、包庇事件的女校長、處理案件的律師以及在影片中跟著起鬨的男孩們，他們有男有女，大多都還是社經地位高的菁英份子。Cassie 對他們的報復是心理性的，讓相同的恐懼轉嫁到他們自身或所愛的人身上後，立刻就認錯（為什麼當時沒有這種同理心呢）。律師夜不成眠真心懺悔，施暴者得以伏法。

正義或許能在電影中用這種方式得以伸張，但在現實中，共犯們往往會繼續過著順遂、成功的人生，當回憶起這段往事時，只會用一句「年輕還小不懂事」帶過。

《花漾女子》最成功的地方就是不帶任何「性暴力」的相關字眼與畫面，還能讓觀眾感到不寒而慄。新穎的拍攝美學，美好與犯罪元素交替撞擊，兩情相悅與不情不願的對比恰到好處，娛樂之餘更發人省思。

除了性自主與性暴力的核心主題之外，還有一點特別抓住我的目光，那就是女性自我認同。Cassie 曾說，女生聰明有什麼用；Madison 也說，男生之所以交往聰明的女生只是因為那襯托了他們的品味。同樣是醫學院的學生，事件發生的時候，校長想保住的是 Al 的光明前途，而不是 Nina 的。這讓我感到悲傷，聰明的男孩可以鵬程萬里，在時勢所逼之下，而聰明的 Cassie 卻將之運用在報復而非救人。

看似伸張正義的結局，卻只是另一種循環下的犧牲者

在這險惡的環境之下，保護自己的第一步就是不要讓自己陷入風險。當初 Nina 就是被同一群人傷害，這次 Cassie 卻自己朝危險走去。

但哪一次不是？每一次的酒吧夜店，她都將自己化身成最大的誘發因子，置身於隨時觸發危險的環境中。像是朝獸籠中丟一塊肉一樣。雖然 Cassie 早就做好不再回來的準備，她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正義，豈不是成為了這個循環中另一名女性犧牲者？

對於結局我雖感到震撼卻不意外，報復所帶來的快感並沒有平息我的憤怒，只讓我覺得惋惜。這個女孩，明明前程似錦（Promising and Young)，卻無法放下而將自己一起葬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