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llen Angels】墮落天使，始於1995年的美麗與哀愁

《墮落天使》，講述1995年的香港夜晚，五位墮落天使在城市中的因果故事與情感糾葛。

我保證，看完心情不會太好

趁著修復版重新上映獨自一人去光點華山享受，原本抱著滿心期待的好心情進去，卻懷著抑鬱、哀傷、不明所以的憂愁走出影院。

我記得忠孝東路十點過後非常安靜，但回到西門町，那是夜生活的起點。在忠孝東路時，伴隨走路吹來的冷風陪我一起思考剛剛經歷的劇情，但西門町那燈紅酒綠霓虹下的喧囂與孤獨卻只讓人心酸想哭。大概電影中的那五位天使，此刻便墮落在西門町吧。

五位天使，卻不止五條的關係線

天使一號黎明是個殺手，他是這樣形容自己的：「我是個很懶的人，我喜歡人家替我安排一切。所以我需要一個拍檔」。天使二號李嘉欣就是他的拍檔，會幫他安排殺手工作，他們都相信一件事：「最好的拍檔之間不該有私人感情」。

但遺憾的是，感情是由不得人的。李嘉欣在日常到黎明家中整理、收垃圾的夜夜之間不知不覺愛上了他，以致於當最後黎明想要金盆洗手找李坦白時，李不但不能接受，乾脆直接設局殺了黎明。

王家衛在處理這段關係很微妙，也是我看完電影後自忖好幾天的橋段。

雖說看王家衛電影，認真去想劇情合理不合理就輸了；但其實人物之間的情感並不是毫無由來，看他怎麼安排才是讓人為之驚嘆。

首先，李嘉欣是怎麼愛上黎明的？藉由物品。

李嘉欣有意識的蒐集、分析黎明的垃圾，但其實黎明也是有意識的留線索給李嘉欣找尋。這裡有個奇妙的對比：於公，李嘉欣是主動提供工作機會給黎明的人；於私，卻是黎明踩著主動位置，利用垃圾及線索讓李嘉欣（或許也有他自己）一步步陷入。

就在這一來一往之間，兩人關係開始交深。無法明說那是不是愛，但絕對是生命中的不可或缺。所以李嘉欣會在黎明床上自慰，黎明也知道如何讓李嘉欣聽到那首《忘記他》，可是他們最終卻無法好好對話、相處、走下去。人類很習慣對物寄情，看到那件物品就彷彿看見了那個人。但人與物始終不一樣，你可以對物品盡情地意淫，但卻遲遲無法面對物品的主人。

說說黎明的《忘記他》和決定面對

「不知為什麼，我最近常常受傷，我很厭倦在自己的身上挖子彈出來。我覺得好累。」他第一次約了合作155個星期的李嘉欣，但卻突然發現自己還沒有準備好，於是請酒保傳遞訊息訊息給李嘉欣，自己先選擇了逃避。李嘉欣在點唱機上按著幸運數字1818，發現是《忘記他》這首歌，崩潰的哭了，而與此同時，黎明在大雨中遇到前女友莫文蔚。

這樣的安排不禁讓人去想，黎明愛的到底是誰？可其實當觀眾產生這個疑問時，是不是也在問自己，當你有兩個對象時，該如何選擇？其實大概許多人會（想）像黎明一樣，跟前女友共度春宵，再與新人思考共度未來的可能（雖然最後破局了）。王家衛的這個安排在情感上很到位，看起來黎明滿渣，但又能理解舊人終究是舊人，彼此就只是彼此的過程。

後來他回到咖啡店面對李嘉欣。這是我最喜歡的場景之一。李嘉欣瀏海長蓋眼前，手拿著香菸無法控制地抖動在紅唇邊，黎明則是側身面對她，而不是面朝向吧台。經導演及黎明本人證實，因為當時他提出「不能再和她合作」，指的是希望能跟她發展一層新的關係，但李嘉欣沒有接收到，只提出了一個請他幫忙的需求。而黎明雖然在旁白裡說「不知道為什麼會答應」，但淺意識是希望結束了之後，他就能擺脫殺手身份，正正當當跟李嘉欣拍拖了。

可惜事與願違，李嘉欣直接設局就把黎明殺了。

最後一段的黎明獨白，來重溫一下：「我是個很懶的人，我喜歡人家替我安排一切。最近有點不一樣，我開始在替自己決定一些事情。其實，人不應該做自己不擅長的事」，他在黑夜裡死在李嘉欣的設局裡，可能後悔著，要是繼續當個懶人就好了…。

金城武是不是「瘋了」？

看到金城武夜半打開人家的店門做起無本的生意，我想的第一句話就是「他是瘋子嗎？」但電影裡沒有證實，只說他因為5歲吃到過期的鳳梨罐頭後就沒有再說過話了。

不過關於金城武是不是瘋了的問題很快回到我自己身上，因為很快發現王家衛在反問我：什麼是瘋？什麼是正常？

金城武的瘋是什麼：他其實在做著違法的事，也有違道德的事（強買強賣）

金城武的正常是什麼：他有感情，他很善良，他付出愛、感受愛（初戀楊采妮、爸爸）

所以結論是：拋開這個框架，就去感受這個角色吧。

王家衛的電影裡，法律與道德是不能放進去一起討論的，他給觀眾的，一直是一個沒有明顯社會規範，只關乎人與人之間關係的平行時空，重慶森林也有類似的特色。

黎明和金城武

墮落天使的兩大男主，王家衛給他們安排了幾乎是完全相反的個性

• 懶和勤奮：黎明很懶，我們一開始就知道。但黎明懶雖懶，做的是合乎觀眾邏輯的事。而金城武很勤奮，卻做著超乎常人能接受的事。所以懶一定不好，勤奮就一定是好嗎？
• 多情與純情：黎明的多情也顯而易見，但金城武卻自白很晚才遇到初戀楊采妮。單戀一陣子失戀後，他有了一些體悟，也做出一些改變，可惜多年後再見楊采妮，她已經把他忘了。電影看似把黎明和金城武二分為多情與專情，但或許王想向觀眾提出的問題是，情到底是什麼？要怎麼成立？這個問題到了二十六年後的現在，仍然是現代人的大哉問。
• 在居酒屋裡的相遇：在居酒屋兩大男神的同框應該是近代經典了，彼時金城武告別初戀，在一間居酒屋正經的工作，遇上了想重新開始的黎明詢問「開一間這樣的店成本要多少」。這個橋段後，劇情又進入了另一個轉折：金城武即將面對爸爸的離去，而黎明則需要回去處理他的過往。看到這裡的觀眾可能正在期待黎明走向一個安全無虞的美好未來，但王家衛只會告訴你事與願違。在居酒屋的相遇後，他們都要去面對心中那塊軟肋了，我也很喜歡這一段的安排。

最後金城武與李嘉欣的相遇

事過境遷後，黎明死了，金城武做回他的老本行，而李嘉欣雖然仍然是殺手經紀人，但她不再藉物寄情，不再研究別人的垃圾、鋪床單與整理空間，只維持著與人來來去去淡如水的合作。電影最後，金城武在一間小吃店與人鬥毆，又看到了常常擦身而過的李嘉欣，「不知道是不是天氣的關係，那一天晚上我覺得她很親切」，最後就是我們常看到的經典畫面，金城武載著李嘉欣駛在海底隧道，天漸漸亮，但未來卻仍然迷茫。

「我已經很久沒有坐過摩托車了，也很久未試過這麼接近一個人，雖然我知道這條路不是很遠。我知道不久我就會下車。可是，這一分鐘，我覺得好暖。」講究禮節卻冷漠疏離的現代社會，其實哪個人不是孤身已久？最後一次擁抱誰說不定都已經忘了。在故事的最後，窮途末路的兩人終於遇上、也搭上了，頗有種燈火闌珊處之感。

你記得每天那個都跟你搭同班捷運的路人嗎？是否也曾對到過眼，或者想過聊上一句話？可能你們一年見的面比某些親戚都來得多，但卻維持著冷漠又禮貌的距離，只能在多變的天氣裡共同想著：「今年的冬天特別冷，來得特別早，也特別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