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個魔物

Sasha Chen
抵達,最近的遠方
Apr 11, 2024

讀完《我與我的隱形魔物:成人亞斯伯格症者的深剖告白》這本書後,截錄了書中的一個故事,分享給一位七十多歲的長輩(因為她長期關注著亞斯議題)。告訴她「因為有你這樣的人存在,所以這個世界值得更多的善意。」

《我與我的隱形魔物:成人亞斯伯格症者的深剖告白》

爾後,她詢問了書名,我就因此看見了博客來上的兩則書評,一則給了 0.5 顆星,一則給了 5 顆星。果然,每個人從自身經驗與需要出發,所建構出的評價系統,是這麼的南轅北轍。

我想那個給 0.5 顆星的人,如果能不給星就評論,大概連 0.5 顆星都不願給吧。從他的論述中得知他應該也是持續專注亞斯議題的人(因為他說自己買了多本亞斯相關的書),但認為這本僅是作者自傳,其他方面都草草略過。於是,我大膽猜,這位朋友或許是正在找「解方」的路上,而作者的「自我敘說」對他來說即是落在「無法採用」的象限。

而那位給 5 顆星的人,大概就是亞斯同族,在這裡,覺得自己被聽見,覺得自己不再孤獨。

而對我這樣的人(不是亞斯,身邊也沒有亞斯的人)來說,覺得有機會看見一個人直面自己經驗的困難,是很讚嘆的。透過閱讀這本書,我長出了新的理解:

原來⋯⋯認了「障礙」,是希望讓人有機會正視。

原來⋯⋯當我們稱這些孩子為「星星的孩子」時,其實也有意無意地將亞斯排除在這個社會的共同體之外。

原來⋯⋯當我們想用「很多亞斯都很成功」來鼓勵亞斯的父母時,其實忘了這是典型的倖存者偏差(成功人士在獲得社會認可的成就後,回頭追認自己的亞斯身份),並且建立了一種「成功者才有資格保留社會普遍不喜歡的模樣」的標準。

原來⋯⋯讓亞斯孩子學習「社會化」,很可能會讓他們被迫實踐自己無法理解的行動,也因為難以評斷自己行為的對錯,而感到無所適從。

原來⋯⋯要接住亞斯的憤憤不平,其實就是讓他理解「每個人在成為理想的自己時,都需要付出『努力』」,而離開「這是要在社會上好好活著時,需要付出的『代價』」的觀點。

當人有機會一次次收穫過去未曾思考過的觀點,或許在未來的每個遭遇裡,都有機會問問自己「會不會還有什麼是我沒看到的?」於是,心裡就有機會在每一個評價前留下逗點。

這個世界值得更多的善意

作者在書裡提到,通常會關注亞斯議題的,不是亞斯本人,就是亞斯的親友,他們通常處於「不得不」學習或嘗試理解的狀態。所以如果閱讀這本書的人,不是這兩種身份,那你就是「隱藏的天使」。我喜歡這個美麗的稱號,我想每個人也都有機會擁有這個稱號。

開始想多理解亞斯,是因為身邊有一位七十多歲的長輩,她因個人因素持續關注亞斯議題,多年來看著她不遺餘力,只要在社交媒體上看見亞斯相關的活動、社團、談亞斯的書,都會主動與對方接洽,提供各種支持。總之在這個議題上,我看到的她,展現了 18 歲的活力與 28 歲的堅持不放棄。

單純地被她的動能感染,心裡第一次這麼不理性地覺得「其實我只是想幫這麼好的一個人,實現他的願望而已。」除此之外,我說不出自己開始想嘗試了解「亞斯」的原因。

或許很多事情的開頭,不是都需要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書裡描述一段作者小時候被「幼稚園老師」帶頭霸凌的經驗,後來該「幼稚園園長」用作者認為過度溫柔(類似這樣的說法)的態度,向他詢問事情的始末,之後便很慎重地向他說了對不起「我代替OOO向你説對不起,⋯⋯,有些時候,大人沒有辦法承認,自己做錯了事情。自己冤枉了別人。」然後作者這樣回憶「對一個五歲的小朋友來說,還有什麼比這更佳高級的對待呢?哪怕是為了這樣努力善待孩子的大人,這世界也值得更多的善意,不是嗎?」

對我來說,那位七十多歲的長輩,跟作者口中的幼稚園園長一樣,是那群讓世界值得更多善意的人。

亞斯到底是「特質」還是「障礙」?

你可以說是特質,也可以說是障礙,至少在這裡,不同的說法不會抹滅人的善意。

我對亞斯的理解經歷了以下的三個階段:

  1. 亞斯伯格症是一種問題。
  2. 亞斯不是障礙,只是一種特質。
  3. 亞斯是一種隱藏性障礙。

當我還沒真正閱讀亞斯相關文章時,或許「亞斯伯格症」對我來說,就是標定了一個跟別人不同的個體,很自大、很難相處,「我們」(自以為正常)常說這樣的人「有問題」。

而當我開始閱讀亞斯相關文章,有機會跟一些身邊有亞斯的親友和特教老師聊聊後,則開始將亞斯伯格症是一種「特質」掛在嘴上,以為用「特質」取代「問題」,讓大家將亞症者視為跟你、我、他一樣的個體,而我們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特質,「或許」我們就更有機會珍惜每個人與身俱來的不同。但我這裡用了「或許」,也就是我其實不那麼確信,要怎麼做才能讓很多人擁有這樣魔幻的眼光。

直到我看見這本亞症患者的自述,自稱「魔物」,並且這樣的說法的確吸引了同族們的靠近。在書中作者提到亞斯是一種「隱藏性障礙」,我理解到的是「亞斯」常是隱身在「非亞斯」群體中,孩提時被認為是調皮搗蛋、不合群,長大後被視為白目、尖酸苛薄、自以為是,而我們通常不喜歡這樣的人(會不會是因為,我們感覺到自己也不被他們喜歡)。

我常常感覺自己腦袋在一個迴圈裡,從「問題」開始,以為越過了山頭(問題),結果還是回到了山頭(問題)前。但我也得試著相信,自己沒有白走一遭。

我問自己,那些說「亞斯伯格症」是一種「特質」的人,跟是一種「隱藏性障礙」的人,會不會他們的想法並不衝突,只是站在不同的位置?

當我們說「特質」,是希望當「亞斯伯格症」不被認為是「問題」時,人們就不會排斥、羞於面對(會不會亞症的親友或相關機構團體更常是站在這個位置)。當我們說「隱藏性障礙」,是希望能「正視」這個障礙為亞症者「帶來的影響」,而不是忽略(會不會亞斯本身更常站在這個位置)。於是我們嘗試理解這兩種說法,最終都指向「希望社會對於亞症者能有更多的理解與接納」。

誰擁有這個問題?

即便我不喜歡從解決問題的角度看待所有的事,但如果我們將某些狀態標定為「問題」,那麼我們要記得,我們自己也是擁有那問題的人。

或許因為我沈浸敘事治療一段時間,常常在聽見「問題」這兩個字時,心理就會下意識地抗拒,並且發出質疑「如果那並不是『問題』呢?」。所以,當我發現「障礙者社會模式(Social Model od Disability)」這個觀點時,我立刻被收服。

障礙者社會模式(Social Model of Disability)是一種觀點,認為殘疾不是由個人身體或心智的缺陷引起的,而是由於社會環境不適應或不包容殘疾人士的需求而引起的。

這種觀點強調,殘疾人士的困難主要來自於社會對他們的態度和環境的不當設計,而不是他們自身的身體或心智狀況。在障礙者社會模式中,個人被視為擁有各種能力和潛力,而不是僅僅被定義為其殘疾。因此,這種模式主張,應該通過改善社會環境和消除對殘疾人士的歧視來實現真正的包容和平等。

於是,在理解亞症者有學習人際交往技巧的需要時,我更買單「應該要改善的是社會對異己的歧視」這樣的觀點。在我腦中描繪出的圖像,像是不同的角色在各自的山頭努力著,即便腳步緩慢,但都不放棄向彼此靠近。

於是,若亞斯的議題,不再只是亞斯個人和亞斯家庭的議題,而是整體社會需要一起關注的,也就是你、我、他如果都能尊重每一個跟我們不一樣的人,那麼或許會有更多的人可以感覺到幸福

如果你覺得不容易,沒關係,我也還在學習。

像是書中有一句話「我或許對他友善了,但卻未能理解他的孤獨。」會不會在說的是,當我們能真正體會亞症者的孤獨時,才有機會說自己有一點點懂了;就像書裡的另一段文字「當我們能明白對方的痛苦與你相似,也許就能想像得到他也和你一樣努力。」

寫到這裡,我在想,成為「隱藏天使」的其中一個路徑,會不會就是先從「我們都一樣」開始,去理解對方,然後在看見「我們不一樣」時,知道每個人都有被人尊重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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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sha Chen
抵達,最近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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