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要習慣,他們永遠不會付錢

林阿娜
阿娜的日記
Published in
Jul 13, 2021

「嘿!薇薇安,我們回*新希望中心之前,先一起去吃個中餐如何?」譚姬很歡快的一邊隨著迦勒放的歌打著節奏,一邊問我。

「好啊。」我看著坐在我身旁的譚姬,譚姬就和我四年前來的時候一樣熱情,好像我從來沒有離開過,一直都是他的好朋友一樣。

坐在前座的黃轉過來看我,用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我,我察覺了他的眼神,用中文開口問她怎麼了,黃還來不及開口,迦勒搖了搖他的食指說。

「恩恩!不能用中文喔!」

黃尷尬地笑了笑,轉過身回去,留下了她的眼神和尷尬,就像是中文之於我們,也之於迦勒和譚姬,只有我們懂的尷尬,和他們的強勢,那時候的我還不知道,這樣的情況在未來只會越來越嚴重。

迦勒開車帶我們到了一個小型的Mall,其實對一個亞洲人而言,可能很難想像非洲和商場如何放在一起,又或者非洲的商場應該為如何,但這個Mall就像是美國的縮小版Outlet一樣,非洲其實不在像我們印象中的那般,全然的黃土、飢餓和乾旱,現在的非洲總讓人有種突兀感,就像是極為原始和極為現代兩種極為衝突的東西卻共存著,而且這樣的共存是所有人都能體會,不是只有富人能去的了Mall,也不是只有窮人會去路邊土房子的小賣部。

我們走進了一家牛排館,各自點了一些套餐,最後譚姬還跟我強烈的推薦了這家餐廳的起司蛋糕,然後問我。

「薇薇安,你說我能點這個聖代嗎?」

「挺好看的啊,看起來很好吃呢!」其實我有點不能理解為什麼譚姬要問我能不能點這個聖代。

譚姬聽了我的回覆,開心地又和服務員多點了一個聖代。

然後我們吃著自己的餐點,一邊迦勒和譚姬讓我講一下為什麼想過來新希望中心之後,就開始八卦起來了,譚姬很想知道我在台灣有沒有男朋友,之後跟我大談起說黃和這邊台灣醫療團的醫生們出去,譚姬覺得有幾個男醫生很可愛,要黃試試看,黃就是笑著讓譚姬別再拿她開玩笑,而迦勒在一邊默默地聽著突然插了一句。

「嘿,薇薇安,你不覺得你們台灣的男孩子都很娘(Sisy)嗎?」

「你要說娘也可以,但相對的他們很溫暖(Sweet)的。」我回覆迦勒。

「迦勒,不要嫉妒。」譚姬用她的大嗓門打斷想說話的迦勒。「薇薇安,別理他,讓我們繼續聊聊台灣的可愛男孩們好嗎?」

迦勒聳聳肩,看了看我,然後再看看黃,悶頭吃起了他的沙拉。

最後在歡笑聲吃完了這一餐,大家從無話不談到開始慢慢拿起手機若無其事地玩,我有點狐疑地觀察著這樣的狀況和變化,不確定應該要做出一個什麼樣的反應。

忽然,黃把身子往後傾了一下,她那纖弱的身體看起來像是要折斷的花兒一樣,我看著她嘆了口氣站了起來,拿起了桌上的帳單走向結帳櫃檯,頭也不回。

「走吧。」黃對著身後坐在位置上的我們說,用著和她形象很不符的強硬語調。

我屁顛屁顛地跑向她,迦勒和譚姬緩緩地起身,若無其事的整理一下自己,接著迦勒說我先去開車囉,譚姬隨意的問我們等等要不要去買一些日常用品,我站在黃身旁敷衍了一聲,然後看著黃從皮夾拿出了信用卡,付了300蘭特,當我正想開口的時候,黃先打破了沈默。

「你要習慣,他們永遠不會付錢,即使你拒絕付錢也沒用。」黃看著瞠目結舌的我,無奈地笑著說。「因為他們會說他們現在沒錢,讓你先幫他們付,然後他們也永遠不會還你,你唯一不付錢的方式就是不和他們出來。」

車子開到了新希望中心的彩虹大門前,迦勒對著緊閉的大門瘋狂按著喇叭,一群孩子們衝了出來,其中的三個女孩子排排站了一起,兩個小孩學著年紀最大的女孩,手環著胸笑著看著我們,像是這個大門的守門員,不讓車子進去。迦勒見怪不怪的搖下車窗,用力地擺了擺手,用史瓦濟蘭語大吼著,三個女孩只是更加興奮地跳著,迦勒不管了,一個油門吹上去,孩子們的尖叫和歡笑聲伴隨著開上這個在山坡上的汽車引擎聲,一直一直的就是非洲的聲音和顏色。

「歡迎回家,薇薇安。」迦勒轉過來看著我笑。

迦勒停好車,拍了一聲手,車外已經圍繞著幾個孩子,有一些還有點記憶,有些從來沒看過,孩子們搶著幫我拖行李箱,我忍不住一直想找一個身影,我四年前記憶中很愛很愛的一個孩子,但我遲遲沒看到。

我跟著孩子們和黃到了我即將要和黃生活5個月的紫色圓房,這個房子比我想像中的好太多了,有一個客廳、一個廚房和一個臥室,裡面擺著一個雙人床和單人床,並且一個獨立的衛浴。

「住的挺好的啊!」我感嘆了一聲,並且看著貼滿了各種畫作的客廳紫色牆壁。

這些畫作大多是孩子們的畫,也有幾幅黃的創作,讓人第一眼衝擊的,就是黃的一幅全開的水彩畫,是一個掉著眼淚的側臉,紫藍的色調。

「這是在想什麼?」我摸著那幅畫,因為吸滿水彩顏料而干掉變得不平整,卻透露著強烈情感的畫作。

「太多難過的事了,我還沒消化完,卻又出現了新的。」黃泡了兩杯咖啡。「要加牛奶嗎?」

「好。」

我想起了四個月前在桃園機場送黃的時候,她哭了,但她很快樂,因為到史國當美術老師,教孩子畫畫,用她最熱愛的繪畫去幫助孩子們情緒抒發,培養對藝術真的有興趣的孩子,一直是她堅持了四年最大動力。

「艾妃雅偷了我的錢。」黃說。

「多少錢?」

「200蘭特。」

「你確定嗎?」

即使我們兩人用中文在交談,幫我搬行李的孩子們聽到了愛妃雅和蘭特兩個詞彙,都抬起眼看了我們兩個,空氣瞬間安靜了。

「哈娜妮雅、海布希、忽達、夏馬你們不用上課嗎?」黃看了看四個在房子裡的孩子。

「我們就想幫忙,薇薇安才剛來啊,不熟悉。」已經15歲,在四個孩子中年紀最大,很機靈的海布希說,乖巧的哈娜妮雅安靜的看著地板,似乎也不想走。

「出去(Go Out)!薇薇安現在很累。」黃冷冷的說。

「珊蒂~~~~。」夏馬撒嬌了起來。

「出去,以後會讓你們過來玩的,薇薇安現在需要休息,她很累了。」黃稍微緩和了一點語氣。

海布希看看黃的臉,聳了聳肩,一臉無所謂的像風一樣跳著跑出去,一邊唱著不成調的歌。

「薇薇安來啦~薇薇安來啦~薇薇安來啦~」

哈娜妮雅跑來我身邊和我擁抱了一下說「薇薇安我還記得你,等等見。」

忽達看了哈娜妮雅,也有樣學樣地抱著我說了一樣的話,我笑著抱著兩個孩子,分別的親吻了他們額頭。

「等等見。」

然後兩個孩子也走了,剩下夏馬賴著不願意走,開啟了冰箱的門,指著冰箱的一處問黃,冰箱裡面的糖果是什麼,明明冰箱裡面就沒有糖果。

「夏馬!出去(Go Out)!」黃關上冰箱拉著他的手「你開冰箱有經過我們的同意嗎?」

「珊蒂~~~」夏馬繼續耍賴。

「出去。」

「薇薇安,你有沒有帶給我的禮物?你的行李箱看起來好大。」夏馬問我的好像四年前我就認識他一樣,雖然其實我不認識。

「夏馬,出去,不要讓我再說一次。」黃對夏馬吼道。

終於等夏馬也出去之後,黃一個箭步走上前把門鎖上,然後把窗簾拉上,遮住了好多好多雙在外面圍觀的小小的眼睛和小小的手。

「你以後會了解我為什麼這麼做的。」黃看著我,她知道我想說什麼,因為她感覺不像我原本認識的她了。「我還是愛著他們,非常愛著這些孩子,但正因為愛著他們才必須這麼做。」

說實話我心中是有點遺憾的,剛到史國,其實我沒很累,我只想看看我思念的孩子們,但黃把所有的孩子都趕出去了。「而且事實上,院長是不准任何孩子進來我們房間的,如果有人存心想搞我們的話,孩子進來我們會被告狀的。」

「所以現在這個房子到底孩子是能進來還是不能進來?」我問黃,院長訂了規則,但黃是住在這個房子的人。

「可以來,白天下課小小孩們都可以來,但晚上會來吃飯的就只有幾個和我比較好的青少女艾妃雅、海布希和娜歐蜜。」

「那院長的規定?」我小心翼翼的問。

「他也沒辦法真的拿我怎麼辦。」

我聽了黃的回覆,有點害怕卻同時又有點慶幸。

我害怕違反了這個機構的創辦人,卻又覺得能和孩子們朝夕相處很幸福,然後我的軟爛性格讓我又逃避了,雖然知道這樣的曖昧不清會造成很多問題,卻又僥倖地覺得「反正這是黃的決定。」

「但今天不要讓任何人來,我不想見到艾妃雅。」黃說。

我聽了他說的,只笑著回覆好呀,你決定吧,但內心是有點不快的,想著我如今也是這個住宿的房客之一了,我們兩個都付了一半的租金,我也想跟孩子相處,但黃沒有問過我的想法,只告訴了我她的決定,而她的決定就是定案,原來她還是以前的那個她,活在她自己世界中那個感性的她,心中永遠只有艾妃雅和自己的她。

我進了臥室,看了看被鎖上的門、被拉緊的窗簾,以及外面那些迫不及待想從窗簾縫隙窺探些什麼的小眼睛和嘰嘰喳喳的笑聲。

然後我突然想到了,黃在付完我剛到史國的4人的中餐錢後,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你要習慣,他們永遠不會付錢,即使你拒絕付錢也沒用,除非你不和他們出去,可是我們沒辦法不和他們出去,因為不和他們出去的話,我們一輩子都無法離開新希望中心,新希望中心就是一間監獄,最後你會發先你寧願付這些錢,也要出去喘息。」

新希望中心就像一個小型的社會,充斥著金錢、慾望和權力,但因為因為他小,並且與世隔離,所以一切事物在其中都被無限放大、扭曲,直到沒有人能理解最初的真相和意義,同時也沒人能把這裡的秘密帶出去,因為即使你帶出去了,也沒人會相信你。

註*新希望中心(New Hope Centre我所待的孤兒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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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阿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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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愛旅行的台灣宅女在大陸工廠當工程師。 工作兩年就想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