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中的星光 I ：《曙光乍現》大三角 Stars in the galaxy I
路克－莉亞－韓，與扮演他們的人。
前言
演員形塑角色，角色影響演員。雖說角色並不一定只在某一位演員身上才成立，但不同的演員飾演同一個角色勢必會長出不同的樣貌。不過我不太確定自己對於「在系列作品中，同一個角色是否持續由同一個人演出」是否有所堅持，以及一般觀眾如何看待這件事。比如007情報員是有「任期」的，或許是為了維持他風流倜儻的形象；DC系列的蝙蝠俠、蜘蛛人、超人、小丑、貓女……也都會隨時間換人，由哪位演員承接則經常是娛樂版面上的熱門話題。但或許這也跟時間長短有關，上述角色首次登上大銀幕都是好幾十年前的事了，再怎麼樣也不可能由同一人擔綱──不過也有例外，與《星戰》有點親戚關係的《印第安納・瓊斯》，自始至終就非哈里遜・福特莫屬。近年的系列電影似乎都傾向讓演員跟角色盡可能重合（《不可能的任務》將這種概念推到極致，讓主角成為整部電影得以成立的原因），比如自2008年起席捲好萊塢的漫威宇宙，提起那些超級英雄時大家腦中浮現的都是飾演該角色的演員。大體而言，印象中二十一世紀後的系列電影如果主要人物遭到換角，原因多半出於「被迫」，例如演員過世或是出現重大負面新聞。
很顯然《星際大戰》是將演員與角色重合的忠實擁護者，例如近年運用電腦特效一再重現正傳三部曲的主要人物；或是在Hayden Christensen重新加入星戰宇宙後，強化他與達斯・維達的連結。我是這兩年才接觸《星戰》，對原始系列沒有「回憶殺」情感，但若要討論外傳《韓索羅》之所以不那麼吸引人單純是劇情問題，還是少了福伯的魅力，我可沒個確定答案。儘管四十多年來參演星戰影劇的演員多如繁星，但一切都是從1977年《曙光乍現》的選角開始的，就從三位主要角色說起吧。
「大三角」結構
正傳三部曲出現的角色並不複雜，卻是星戰宇宙的核心。好比「路克－莉亞－韓」的「大三角」，後續成為許多系列作品的人物架構，前傳是「歐比王－安納金－帕米」，後傳是「芮－波－芬恩」；《複製人之戰》是「安納金－亞蘇卡－歐比王」、《曼達洛人》是「丁古古－丁賈林－卡拉／波卡坦」……即使角色間不一定有明確的關係定義 ──
星戰裡最常出現的稱謂就是「朋友」，對話中，發話者經常以緩慢的強調語氣暗示他知道兩人並非泛泛之交，不在場的一人對聽話者而言意義重大，例如：帕米是安納金的「朋友」，丁古古是丁賈林的「朋友」。
無論明確與否，這種三角結構內的成員比起單純的「戰友」，更常展現出類似家人（無論是親子、伴侶或手足）的言行舉止，說起來還是很符合美國家庭價值的。不過無論三人是何種關係，性別比一直維持著「兩男一女」，即使相當於「性轉重拍版」的後傳也是如此。我並未研究選角邏輯，不過如果將三位主角改為「兩女一男」又會是如何呢？這也許是我的成見，但我很懷疑在女性主角多過男性時，主創團隊能寫出同樣充滿無私友情與冒險精神的劇情──並非我不相信女性擁有同樣的能力，而是不相信好萊塢有這種本事。此文寫於2024年，就看看預計拍攝的新系列電影（目前已知的資訊是設定在九部曲的十五年後，以芮為主角）會不會有所變化了。
木工、飆仔、走私犯到冒險家：哈里遜・福特（Harrison Ford）
在正傳中，這三位年輕演員雖不是完全的無名小卒，但仍算是名不見經傳，哈里遜・福特是本片唯一一個第二次跟盧卡斯合作的演員，他在《美國風情畫》裡就飾演一個輕浮的飆仔，盧卡斯本來希望星戰不要出現重複的演員，但後來還是用了他，隨著電影成功，福伯從此不必再做木工補貼家用，也成了正傳系列中唯一真正從此星途大開的人，盧卡斯好友史匹柏請他擔綱《法櫃奇兵》主角「印第安納・瓊斯」，一路演到美國總統（《空軍一號》），韓・索羅雖是他的經典角色之一，他卻完全沒被這個角色綁住，擺脫系列角色演員常遇到的魔咒。
在備受推崇的《帝國大反擊》中，韓・索羅被賞金獵人波巴・費特抓到，維達將之碳凍，生死未卜，結尾時（還不知道彼此是雙胞胎的）路克與莉亞從舷窗向外望的忐忑背影，牽動無數影迷的心。但之所以有此安排，是因為在五部曲後因《法櫃奇兵》更加大紅大紫的福伯還不確定是否會參演續集（他似乎不太喜歡一直被當成韓・索羅這個角色），還告訴盧卡斯如果《絕地大反攻》開頭讓韓死掉電影會更好看，當然被拒絕了。有點好奇後傳三部曲的劇組花了多少力氣說服他回歸 ──相較於另外兩位，他在後傳的角色相對欠缺吸引力。
銀河後創傷症候群患者：嘉莉・費雪（Carrie Fisher）
飾演莉亞・歐嘉納的嘉莉・費雪是以《萬花嬉春》一炮而紅的黛比・雷諾之女，但此前演出經驗不多。莉亞在《曙光乍現》裡鮮明的造型、嗆辣的個性與「公主」身分的反差，以及與兩位男性角色之間的火花，都讓這個角色既帶有經典好萊塢女主角的特質，又打破性別刻板印象，也奠定星戰宇宙中女性角色從來不是「待拯救的弱者」，這是我喜愛星戰的原因之一。外傳電影《俠盜一號》是描述反抗軍如何取得死星設計圖的故事，在最後一幕，千鈞一髮拿到資料的，正是以深偽科技重現的莉亞公主，當他帶著一絲微笑，開口說出「希望。」（ “Hope.”）時，我瞬間閃過一絲「需要做到這樣嗎？」的念頭，但還是為星戰宇宙這種近乎偏執的連結讚嘆。我們需要莉亞，毋庸置疑。
嘉莉・費雪隨著電影成功而爆紅，卻對自己的角色充滿矛盾。在紀錄片《夢之帝國》（Empire of Dreams, 2004）收錄的訪談裡，嘉莉對熱銷的肖像玩具有感而發：「真正出名的不是我，是莉亞公主，我只是長得跟他很像而已。」他清楚認知到自己和這個角色的關係，卻始終無法擺脫情結，在拍攝《絕地大反攻》時，他一度認為自己的角色不若其他人來得立體，也不那麼具有必要性，對此感到焦慮不滿。在正傳三部曲之後，嘉莉此後嘗試的其他演出都沒能取得類似的成功。出身演藝世家、極早成名、角色認同……這一切影響了他的身心狀態。但莉亞公主可不是會被輕易打倒的人，他晚年公開自己面對躁鬱症、過度用藥、酗酒等問題的過程，著書、演講，也答應參與後傳的演出。不過《星際大戰如何以原力征服全世界》中提到，後傳開拍之前，他寫了一封信：
我們如今得上演自己的《格雷的畫像》了。你：皮膚光滑、十足自信、腰桿挺直，永願困在令人稱羨的龐大銀河冒險之中。我：跟日益嚴重的銀河後創傷症候群搏鬥，留著你的傷疤，讓你那頭永遠烏黑又可笑的頭髮變灰。（頁335，譯文略有潤飾）
可惜2016年他猝逝於飛機上（他的母親隔天離世），否則九部曲《天行者的崛起》應該是正傳三人組中以他為主的一集，最後是以擷取既有錄像和聲軌的方式將他的身影留在電影中。這部片也處理了莉亞理應具有的絕地身分：原本就在後傳三部曲飾演反抗軍康妮克斯中尉（Lieutenant Kaydel Ko Connix）的比莉・盧德（Billie Lourd）是嘉莉的女兒，不僅造型向母親致敬，更在本片一小段閃回中扮演正在即將完成絕地訓練的莉亞。（他在訓練中感應到「成為絕地將會讓他失去兒子」因此放棄完成訓練……好吧，反正星戰最不缺的就是很爛的自圓其說。）
我從作品、訪談等影片中對嘉莉・費雪有著直言不諱的印象。有一次他擔任盧卡斯的獻獎嘉賓，四分鐘的致詞幽默又辛辣，也再一次證明他在十八歲時接下莉亞・歐嘉納這個角色，兩者之間的相互影響到底有多大。
從絕地武士到漫威小丑：馬克・漢米爾（Mark Hamill）
馬克・漢米爾學生時期主修戲劇，畢業後成為配音員，面試路克一角獲錄取（盧卡斯原本對他沒興趣，是選角人員要求的）。他不是外型特別亮眼的人，但或許這樣更符合「小鎮青年」的形象──既然這個角色是盧卡斯的化身，必然有很多設定與期待。馬克在四到六部曲之間的成長是很明顯的，體格、舉手投足、眼神……都從一個徬徨的男孩轉變成正直、勇敢的絕地武士。（很難想像路克會投入黑暗面，這是演員形象的奇妙之處。）
馬克以演員身分活躍於大銀幕上的作品，可說只有《星際大戰》系列。他是非常傑出的配音員，即使路克・天行者形象正面，但他最具代表性的配音角色卻是蝙蝠俠中的超級大反派「小丑」一角。我追蹤了他的推特（X），他經常發文（多半是在罵川普），工作相關的內容都以當下接到的新角色為主，不會把星戰掛在嘴邊，但當有人標註他是「偉大的絕地武士」時他也不吝回覆，就社群上的狀態看起來，是個開朗直率、活力十足的阿伯。
馬克近年為星戰迷津津樂道的演出，除了後傳三部曲之外，莫過於現身在《曼達洛人》第二季結局，以及延伸劇集《波巴・費特之書》的幾幕。第一季最終，丁賈林一行人身陷險境，卻有一名全身黑色裝束、手持綠色光劍的神祕人物現身，正是前來搭救古古的路克・天行者，這一幕可說是對《絕地大反攻》的高度致敬，《波巴・費特之書》更是重現《帝國大反擊》中，尤達在達可巴星球訓練路克的片段（儘管我覺得在波巴・費特的劇集裡安排這種情節是很奇怪的做法）。馬克當然不是當年的馬克了，但劇組使用減齡／深偽技術加上替身動態捕捉，讓路克・天行者完美現身。羅莎莉歐・道森初次以亞蘇卡・譚諾真人化形象現身，與路克有短暫對手戲，羅莎莉歐在花絮中說劇本上在這一段寫著會出現的人是普洛・昆（領亞蘇卡進門的絕地武士），讓他有些困惑，直到看見馬克・漢米爾現身才知道是個幌子（星戰劇組用的招數真是數十年如一日）。馬克則對擔任動態捕捉的替身嘆為觀止：他比我還要像我。
相較於擁有諸多銀幕形象的哈里遜・福特、與星戰充滿矛盾情結的嘉莉・費雪，馬克・漢米爾的態度顯得自在許多。2023年星戰日之前，電玩「星際大戰：絕地倖存者」（Star Wars: Jedi Survivor）發表了一則廣告，邀請馬克・漢米爾與飾演電玩主角卡爾・凱斯提斯（Cal Kestis）的卡梅隆‧莫納漢（Cameron Monaghan，他也演過小丑）同台演出，十足幽默，讓人想起《原力覺醒》裡路克呼攏芮原力感應的那場戲，不得不說，馬克確實是路克・天行者的完美化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