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行漢語中的日文外來語超過你的想像
每次中國和日本發生爭執,中國都會落下一句:「不然你不要用漢字啊?」然後沾沾自喜。中國人往往卻不知道他們現在用的許多詞語都是日文。
什麼?這些都是日文!
現在常用的:共和、電話、商業、情報、象徵、美學、美術、哲學、心理學、地理學、天文學、客觀、消極、防疫、衛生、雜誌、假設、否定、波長、引力。不勝枚舉。這些在日本創造出來的詞語,被稱作「和製漢語」。
「和製漢語」是中文還是日文?
「和製漢語」雖然看起來像漢語,他卻是日文。就像沒接觸過日語的人看到「気配」、「辛抱」、「油断」不會知道是什麼意思,同樣的,初次接觸到「和製漢語」的中國人也不會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因為「和製漢語」就是參考漢語文法創造的日語。「和製漢語」這個詞比較適合日本人用,對中文使用者來講,我改稱「日文外來語」。
抗拒日本外來語的清國人
清代末年,日文名詞隨著西方新知識的翻譯而傳入中國,只要學習西方知識的人不可能不受影響。這也激起了傳統文人的恐慌與厭惡,稱之「紛綸滿紙、塵起汙人」(王謙,1898年)。當時文人柴小梵(1893-?)曾感嘆:
「倭文乃流行於禹域……吾人能不愧乎?」
晚清名臣張之洞極度討厭「新名詞」(當時稱日文外來語為「新名詞」、「東語」),曾經聽到學生用「健康」、「手續」兩個詞,便罵:「以後不要使用『新名詞』!」學生笑說:「『名詞』這個詞也是新名詞。」後來張之洞就稱之「日本土話」。
(※這兩個例子也可以看出當時中國人把它看做是日文,而非「和製漢語」。)
中國人自譯的「新名詞」
既然有些中國人討厭日本外來語,中國有沒有創造自己的譯法來傳遞新知識。有,但那些詞現在幾乎不用了。清國翻譯家嚴復所著的《中西名詞譯表》機乎不被流行,只沿用不到12%(如「美利堅」)。
清國人對於日本外來語的抗拒幾乎全軍覆沒,如螳臂擋車。
1906年《申報》〈論新名詞輸入與民德墮落的關係〉罵說:「為惡、為非者,皆恃新名詞為護身之具」。把使用日本外來語和民風墮落串在一起。如果看到現在日本外來語普及的情形,這些文人恐怕痛哭九泉。
嚴復的翻譯
嚴復是清末思想、翻譯大家(就是提出「信雅達」翻譯原則的人),也是保守派(後來跑去支持袁世凱稱帝)。他花了許多心血自鑄新詞來力抗日本外來語。他常常「冥思苦索、刻意創立」,引用許多中國古文來傳達西方名詞的意思。
如日本的「銀行」,嚴復翻譯成「版克」,一來是音譯bank,二來兼顧字義。因為《說文解字》:「業,大版也」。「版」聯想到「業」,又聯想到「行業」;「克」又有勝利的意思。各行各業大吉大利。
日本翻譯「次元」,嚴復翻譯「亘」。因為《西都賦》注:「亘,徑度也。」日本翻譯「拋物線」,嚴復翻譯「畢弗」。因為《詩經》上「觱沸」是形容泉水湧出的樣子。
超級迂迴,嚴復試圖中西合璧、音譯兼顧。
為什麼中國人不用中國翻譯
推測嚴復的翻譯通行不廣,原因可能是(一)日文系統化翻譯的書籍太多,中國士人就算自有翻譯名詞,使用它們的書籍也有限(二)嚴復翻譯太考究經典,在五四風潮下的中國不受喜愛(你看上面那個「畢弗」)(三)嚴復常常使用音譯(如涅伏)讓人很難記
以至於不到幾年中國沒幾個人會。國學家郭沫若回憶民國初年軍醫考試的作文題目:「拓都與么匿」結果幾乎沒人看得懂。
只有漢人才能用漢字嗎?
逼到牆角,有些人可能會說:「就算是日本創的,但是還是漢字啦!」「要去中,日本人怎麼不廢除漢字?」
所以我們最後花點篇幅討論這個問題。
漢字在中古時期是東亞的通行語言,日本、韓國、越南都曾使用過漢字。我們舉歐洲為例,歐洲國家在許多場合都會出現拉丁文,因為拉丁文是歐洲文明共同的歷史痕跡,現在被許多國家所共享。中華文明在東亞圈也曾經是輝煌的強勢文明,影響周圍文化。拉丁文堂堂大量;若拿漢字與人吵架,顯得自己氣度狹小。
古羅馬人發明了拉丁字母(就是ABC),現在的義大利人不會嗆說「不然你不要寫ABC」。古印度人發明了阿拉伯數字,現在的印度人也不會說「你不要寫123啊」。偏偏只有中國人最愛拿祖宗往臉上貼金,動不動拿「漢字」相逼。這正是缺乏國際觀、極度自卑的幼稚表現。
我們都是文化的繼承者。中國如果愛護傳統文化,應該更有器度的珍惜、分享文化遺產,不要每每都覺得「歷史上的中國」怎麼影響鄰國,所以鄰國都怎麼欠「現在的中國」。天朝思想已經在清末害慘中國,謙沖自牧才是持盈保泰之道。
參考文獻
《惟適之安:嚴復與近代中國的文化轉型》,黃克武,2010年
〈新名詞之戰:清末嚴復譯語與和製漢語的競賽〉,黃克武,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