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打破結構──林亞秀

時代人物誌 #2

鍾劭方Cellvin Chung
時代力量
5 min readNov 28,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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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亞秀,學習手語近二十年,擔任台北市勞工局手語翻譯服務團翻譯員,並任職於中華民國聽障人協會。從2008年起,她投身「手語保存」,紀錄老年聾人聊天,嘗試以影像建立台灣「自然手語」的語料庫。今年,國會議事全面同步手譯上路,林亞秀是推手之一。

我大學的時候參加手語社。那時候,手語社主要都是在學「手語歌」,然後還煞有其事地拉廣告、辦比賽,邀請評審討論節拍、燈光、舞台甚麼的。也用一些教材上課。那時候想說,自己學的真的就是手語。一直到大三,聽說台北有開設手語會話班,就跑回來參加。

那才是我第一次接觸到聾人。

我就問他很多「字」,結果他都說,沒看過這些字。我就覺得:那我以前都在學什麼?……感覺,很衝擊。才知道,手語歌跟手語的本質差很多。就好像你會唱《公主徹夜未眠》的歌劇,但你只是知道音,其實根本不知道義大利文怎麼講。它很表演性質,其實跟熱舞社差不多。

後來,聾人朋友告訴我,台北有免費的翻譯培訓班,我就離開台南。我剛在北市勞工局結束培訓、進入手語服務團的時候,幾乎是志工性質;剛開始的案量很少。三個小時算一個時段,八百塊,一個月才接一、兩個案子。

不過那陣子都覺得:未來會OK──沒有任何證據顯示未來會OK。

那時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心很穩,哈!就繼續接案子。我也找過一些工作,但因實在無法割捨晚上的手語課,就離職。之後開始打零工,想說比較彈性。但是聾人上職訓課都是白天,如果排班,就無法接案翻譯,我就又把工作給辭了……。

我也不知道我那時在想什麼。但我覺得,你看,能接案子的機會就這麼少了,如果機會到我面前,我卻不能抓住它,那我就沒有任何機會使用手語、做翻譯了。所以我想說,好吧,我就把所有時間空在那,等著你的召喚。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專職做手譯──雖然也還不夠專業。

其實手語打得專業,並不代表翻譯就會成功。例如司改國是會議也有手譯啊,但還是很多聾人反映「看不懂」。一來是我們真的照著口語速度在打,那節奏很快;二來,對聾人來說,新的資訊太多了。

現在我們推,在立院、政院、公聽會都要有手譯,當然是希望資訊平權,但政策跑得很前面,主要還是指標性意味。這些東西,其實跟聾人都離很遠,效果也不好。如果真的要讓聾人能夠──包含他的背景知識、對議題的了解──在看翻譯時就跟上,還有非常大的落差。

你去看看行政院院會的記者會,我翻譯過啊。比方說,甚麼「金融沙盒」。說難聽點,你不要說聾人不懂,聽人看到也只認得字。我會比「沙」、「盒」,可是我手語這樣子打,也沒人懂啊。聾人看不懂就是看不懂。這涉及太多其他的條件。

效益很低沒錯,但對我來說,正是因為這樣,就更應該去做。因為如果不做,聾人就有理由說:我完全接收不到資訊。這算是種惡性循環吧!如果說:因為聾人的知識不足,所以做手譯也沒用,那就不做了,結果是聾人又更沒機會接觸到知識。

所以當時王榮璋委員質詢手語翻譯的事,處長說「國內也只有四個人翻得出『九二共識』」,我們就在想,怎麼可以讓他有這個藉口,把政府該盡的責任丟給翻譯員?「不行,我們一定要來開課!」那時就開始做培訓。國會全面手譯也從今年第一個會期開始。

這當中一定要有一方打破。所以,宣示性的東西還是可以先做,這樣別的單位要跟上,才知道怎麼做,有一個sample可以學,倒不是一定要聾人現在就百分之百地接收到立院的資訊──我覺得更大的效果是在這邊。

即便如此,政府目前大部分的思維都還是「這是個多做的社會福利」。當我們遇到聾人來參加活動,常常說要「幫這個聾人找手譯員」,所以我們是在服務聾人。但其實不是啊!溝通哪有單向的?我們服務聾人,同時也是服務面對聾人的聽人。我要確保聾人接收、傳達資訊的需求,同樣也要滿足聽人理解聾人的需求。

換個角度想,當兩個聾人用手語溝通無礙的時候,有障礙的是這個聽人,我們翻譯就是在幫聽人。因為我們永遠在預設事情的對象只有聽人,才會覺得「是聾人有翻譯需求」。可是你面對的人就應該包含聽障者,只是你之前忽略了,不是人家突然跑出來。

延伸閱讀:

林亞秀的自然手語保存計畫,相關資訊:
https://goo.gl/W16qt4

〈新會期創舉 國會議事詢答手語嘛ㄟ通〉(上報,2017/4/2)
https://goo.gl/IQXcFg

〈聽障在社會中產生的分離感〉(「卒子先行」部落格)
https://goo.gl/uXzBJ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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