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ie tang
曼谷一滴 วันดี
6 min readAug 31,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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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eraporn Nitiprapha 與《佛曆西沉與黑玫瑰貓的記憶的記憶》,在缺少記憶的國度裡。

去年年初曾造訪台灣的泰國作家 Veeraporn Nitiprapha (วีรพร นิติประภา),在她的東南亞文學獎(S.E.A. Write Award)得獎作品之一《佛曆西沉與黑玫瑰貓的記憶的記憶》中,有著許多不同人視角的華人歷史,ดาว 這一家人住在北柳府,家中種著叔公從中國帶回的柳樹,講到曾祖父有一度回到中國去尋找母親,還講到一些小小又充滿奇特哀愁的華人小故事。這其實是很有意思的,過往華人在泰國歷史或是文學敘事上的脈絡較為單一,華人以「一張草席、一個枕頭」(เสื่อผืนหมอนใบ)的狀態到了暹羅,補進缺乏勞力的這一塊,被同化融合,成為暹羅/泰國重要的經濟命脈。

法政大學政治系的老師 Prajak Kongkirati 曾說,他的學生看了《佛曆西沉與黑玫瑰貓的記憶的記憶》很享受,因為這一輩生出來,就被灌注以不連不續的歷史記憶,頭尾根本連結不起來,格外有所感觸。

不過 Veeraporn 是把許多歷史當成舞台背景,從一個人或另一個人的口中說出來,不知是真是假,破碎的、不連續的,或哪裡缺了一塊似的,事實上這也是她故意使用歷史來做背景的目的之一,因為作品該讓讀者看了想要提出問題。

在小說裡,曾出現 เลี๊ยะพะ 事件(音為 lia̍h phah,為潮州話「抓-打」的發音),是發生在1945年9月20日的華人耀華力路暴動事件。背景是中國戰勝,在暹羅的華人愛(中)國意識高張,掛國旗(當時還是青天白日滿地紅版),掛起孫中山的照片,事情的引爆點有各種說法,但大多與華人及暹羅三輪車伕之間的衝突有關,最後出動軍警以武器鎮壓。不過華人也因而長期罷工罷市,要到隔年六月,拉瑪八世與弟弟一起出訪華人三聘街,展示懷柔誠意,風波才真正平息。

Veeraporn 曾在座談會提過,她曾找了嫻熟三聘一帶華人歷史的專家 Somchai Kwangtongpanich 帶她尋訪舊事,跟當地年長者問起 เลี๊ยะพะ 事件,發現沒人記得,就好像這事沒發生過,即使有記載顯示,當地一棟四樓建築曾架起機槍,與政府的武力對抗。她說這表示,回憶及歷史不是被控制,而是逸失了,然後有些不是事實的事就被充填了進來。

拉瑪八世訪三聘街

在書裡是這樣寫的,「โศกนาฏกรรมครั้งนั้นไม่เพียงไม่เคยถูกเล่าขาน หากยังถูกลืมและในที่สุดก็ลบเลือนเหมือนไม่เคยเกิดขึ้น เช่นเดียวกับเรื่องอื่นๆ อีกนับร้อยพันของประเทศไร้ทรงจำ」(那次的悲劇不只不被提及,甚至被遺忘,到了最後模糊消逝,如同未曾存在,就像這個缺少記憶的國度裡,所曾發生過的、數不盡的事件。)

找回記憶的過程,可能,也竟忘記自己曾經忘記過。她故布的迷陣,這大概也是讀這本小說很痛苦也很快樂的地方。她的人物很多,背景繁複。前一陣子在疫情期間,a day 雜誌進行一個 Meet the Master 系列直播,在作家這一塊,是找了她和年輕一輩的作家 Chatrawee Sentanissak (ฉัตรรวี เสนธนิสศักดิ์,頗受好評的短篇小說《Lunar Lunatic》作者)一起,讓後輩提問,前輩分享經驗。這個系列也是 a day 二十週年紀念號的內容。

由於 Veeraporn 的泰文使用意象鮮活,快樂或是悲傷都如水一樣有形有體,雖然它可能行將消散,宛若夢境。我看了這個對談後,比較明白這樣的文字使用不只是使用習慣,更出於一種選擇。像她寫作,比如,若要寫到曼谷,她會準備空拍的照片,這樣才知道,主角走出辦公室裡多久,會在哪個十字路口遇到另一個角色,「我們的工作是視覺化。大部分的作家有個問題是,不理解這個工作其實是在是視覺化我們的想法。為了要讓它成立,我們必須要讓它在腦子裡先有影像,快樂、痛苦、悲傷、孤單,我們要先視覺化它。」(我超愛這個講法。)

「因為工作,因為有小孩,我比較晚開始寫作。依我的經驗,我喜歡寫作的地方是,當你走出小說的最後一頁,跟你進入小說時,你的狀態會是不一樣。你的內在會有所成長,你可能會看到更多他者,看到更多你昔日可能不關心的人性,但如果我有一個建立起來的女性人物,她的生命、她的脆弱、她所愛的男人,她養的貓⋯我們必須對每個人物都深深探究下去,這很有趣。」

雖得過兩屆東南亞文學獎,不過她說,「若你要名聲、要錢,去做別的事情吧。賣烤豬肉串都還比較有錢。如果你是為了得獎而寫,那更糟,因為那不會讓你成為更好的作家,只是有助於賣書。」

年輕的作家在意被批評,她回以,「你必須經歷這些,被嚴厲評論,你一定要堅定。不是說我沒有承受過,甚至在我得獎後,都有人來跟我碎念,說我的《迷宮中的盲蚯》是一本文學垃圾。我默不作聲,不過我也想到,這是他的權利,我得了獎不代表別人不能罵我,這是我們必須要經歷的過程。」

「想當作家就寫啊。那寫了之後怎麼樣呢?就持續不斷寫,寫到最後你自己知道什麼要留什麼要捨,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就像用濾網篩過。大家以為作家就是美美打字,然後出版出來的就像個樣子。完全不是,我們是工人,寫很多東西出來再篩出我們要的。」

工人嘛⋯我想到《佛曆西沉與黑玫瑰貓的記憶的記憶》某一章,是在寫一個角色愛上首次見面的女生,弦月之下,那種惚恍的夢境之感。那一章的結尾是這樣寫的,กระนั้นก็กลับไม่อาจเข้าใจได้ ว่าวาบหวิวราวกับมีลมพลิ้วในอกนั้น …มาจากไหน(卻反而無法理解,那如風在胸中拍動、閃湧一陣的昏眩,從而何來。)

หวิว / พลิ้ว 這樣前後呼應著,美哉。工人打磨拋光,最後輕得像拆卸了月光。

參考資料

https://mgronline.com/onlinesection/detail/9590000076068

http://www.voicetv.co.th/read/F-dYZg_Z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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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語愛好者,興趣是讀泰國新聞,以及曼谷城裡的大城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