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待續

所有的故事都有起點,但不一定每個人都能抵達美好的終點

Momo Chiang
有病供三小
6 min readMay 11,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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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Momo

故事的開始

「妳的縱隔腔有一個13公分的腫瘤」那是在2016年應該闔家歡樂的除夕前一天,醫生宣判我就此成為一個有病的人的宣示。

回首短短20年的人生,年幼時母親離家出走、被同學排斥霸凌、家裡曾經窮到要廚餘來果腹、為了家計放棄自己的理想學校、被深愛的男人劈腿等等,並不特別和與眾不同的人生,卻硬生生的要我再去背負一個癌症病患的美名,就好像差個花露水返老還童的橋段,我就演活了真實八點檔般,然後心裡不斷的問著「為什麼是我?」伴隨著家人淒厲的哭聲,好像我真的沒救了一樣。

過年等待入院短短的五天,因為腫瘤壓迫到脊椎神經,我從一拐一拐走路的瘸子,到下半身癱瘓的廢人,那雙曾經帶著我上山下海的腳,一動也不能動,又沈又重還帶著隱隱的麻痺感。看著自己狀況越來越糟,我才發現自己原來這麼熱愛生命「上天啊,我真的好想活下去…」原來活著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嗎?

胸(部)結締及軟組織惡性腫瘤,這是醫生診斷證明賦予我身體裡的惡魔的名字,連聽都沒聽過的癌症還如此囂張,但我確實被這又長又俗氣的名字折騰了一年半。化療、電療、插管、開刀、復健、加護病房我都經歷過,每一次的治療都是新的挑戰,每一次的治療都是折磨,是每晚我夢見自己能走路了、夢見自己終於康復了的夢魘,但驚醒時陪伴著我的卻是發出滴答聲響的化療機、噁心難聞的藥味還有那個為了抵擋病魔而殘破不堪的身心靈。

妳有病

在某次化療住院中間回家休養的日子,終於能戴著口罩和帽子踏出家門,和姊姊一起搭捷運逛百貨公司,所有原本屬於我的生活都回來了般,而顯得異常興奮,但餐廳店員卻將我拉回現實,她禮貌性的問著姊姊說「她可以喝茶嗎?還是要換成水?」是啊,我根本不是個正常人,我是個病人……我到底怎麼有這種會被當成一般人的錯覺?

從那次後,我開始害怕,害怕任何他人的注視與目光,任何善意或無意的眼神投射,都在提醒我「欸妳得癌症喔!」「這麼年輕就得癌症怎麼那麼可憐!」「癌症耶?差不多要等死了啦」我不需要,真的不需要你們的同情,但我卻也打從心底的可憐自己,那種無法停止的自卑感,讓我連站在我的家人朋友身邊都沒勇氣….。

如果你們問我做化療、開刀難受嗎?我會回答痛苦死了,那最痛苦的是什麼呢?最痛苦的是內心的掙扎跟拉扯,那個無法認同自己、懷疑自己是否有未來、還有與正常生活脫節的距離感,所有敏感與脆弱在治療的期間展現的淋漓盡致,好像一不小心被觸碰就會灰飛煙滅,但那個滿目瘡痍的靈魂卻也沒有一個足夠強壯的身體保護著。

撐下去

生活從來都不容易,活著尤其困難,我無法體會平常,因所有的無常,都被我活成了日常。我想命運是這樣的,當你覺得一切總該好起來時,它就會盡他的全力潑你冷水,就像重摑在雙頰的巴掌,來來又回回,灼熱的疼痛感讓人逐漸麻痺,但也無力反擊。

在做第八次化療時,醫生告訴我腫瘤開始產生抗藥性,且不再縮小甚至些微的變大,但是仍然達不到開刀標準,原本的化療藥達到最高藥劑量,無法再使用,可能要換到我的經濟無法負擔的標靶藥,緊急加做的電療也沒有達到任何效果。當時無助的我問了護理師意見,她說「如果所有治療的副作用遠遠大於療效,可以問問醫生說如果什麼治療都不做還能活多久」當她說出這段話時的時間彷彿過得特別慢,慢到我無法思考還能活多久的意思,慢到我無法釐清為何狀況貌似逐漸好轉的我要再次去承受死亡的威脅。

然而在一次偶然我聽到了燈光這首歌,便上網搜尋了mv,在youtube的介紹裡寫了這樣一段話「只要好好活著,就是翻轉一切不幸的籌碼」那時的我如同得到救贖般頓悟了些什麼,伴隨著臉頰與雙眼的赤熱感,我大口大口用力的呼吸著,用手輕放在左胸感受心臟大力的搏動,貪圖著這對常人稀疏平常的一切,但只是想證明「我還活著」,雖然辛苦了點,但是只要不到絕路,或許我仍然有翻轉一切命運折磨的機會。

其實我從來都不勇敢,或許更多的是別無選擇跟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一輩子都被命運玩弄,不甘心好像什麼都還沒做就要被判出局。因為我真的還不想放棄,因為我害怕,害怕死亡的寂靜,所以才選擇活下去,用力的和命運鬥爭到最後一刻,或許向前走只有死路,但我也不願停留或後退,就好像過去的自己向我喊話說「妳不是答應我們要帶著我們一起前進嗎?」這是我的選擇,所以不後悔,如果什麼都不做才是真正的屈服。

我很軟弱我不堅強,我只是個渾身破綻的凡人,容易感傷容易流淚,容易害怕容易恐懼,所有人性的脆弱我都有,但是過去每一個我覺得過不了的難關我還是撐過了,這一次我仍然不知道是否能順利過關,但我仍想試試,咬著牙告訴自己「撐下去」,或許固執這樣人類的陋性,也是讓我走到今天的原因吧。

未完待續

腫瘤本人 photo by Momo姊

於是在去年2017的四月底,在冒險評估轉院後完成了腫瘤切除手術。傳統開胸手術,從背後一直開到側胸,整整20公分的傷口及兩條引流管,再一次的加護病房再一次的插管,還有每一個疼痛難耐無法入眠的夜晚,緊接著是背了整整三個月為了固定脊椎的背架。仍然不好過,仍然很難熬,但我還是撐過了。

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挑戰,很努力的彌補過去對自己的虧欠,做了很多不曾真正下定決心做的事;有人從我的生命淡去、離開,也有人進入了我的生命。其實我找不回過去那個曾經冀望想念的自己,但可能過去的我也不曾想過未來的自己活成了現在的模樣,有好有壞,有甘有苦,但還是不知不覺向前邁進了。

我不知道未來會是如何,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上天再送我一個令我難以招架的大禮,但我很珍惜,不管失去的與獲得的對我而言都是珍貴的寶藏,因為所有的片段才拼湊了這個有著殘缺的我,那個無人可比擬、獨一無二的自己。

我的人生,未完待續。

作者 | Momo Chiang
曾經是一名被所有人認為活不久的病人,2016/2確診癌症,2017/7結束治療,仍與我的人工血管和平相處中。
討厭被稱為抗癌鬥士,比較喜歡被叫美女,如果我們有幸相遇別叫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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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mo Chiang
有病供三小

立志成為最美癌友、最正律師,目前是一名結束治療穩定追蹤一年的苦命法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