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人的後裔

Jean
有病供三小
Published in
5 min readSep 17, 2018

進廠維修囉,鋼鐵人。

2018年8月22日,當日第一台刀

睡夢中,依稀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由隔壁床傳來。我晃了晃腦袋,努力睜開惺忪的睡眼,接著朝牆上時鐘的方向望去,從模糊的視線中,我隱約看見指針停在六點十幾分的位置。

在被窩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我才甘願起身,將刷牙、洗臉、梳頭一系列動作完成。

「37床,OOO小姐。」勤務一早朝氣蓬勃,推著小床至病房內,準備將我送往手術室。移動過程中,背後鏤空的手術衣和輕薄的短褲,讓我不禁打了一下哆嗦,好在勤務迅速將溫熱的毛毯包覆於自己身上,寒意才得以瞬間褪去。

平時熙熙攘攘的醫院,以往搭乘電梯都需要等待一段時間。不過,可能是還未到門診時段,從十八樓到三樓手術室的速度,比之前都快了許多。

「這是我第四次進到這裡了。」

放眼望去,偌大的手術室,還是一樣的冰冷,一樣的吵雜。

在確認過身份及手術內容後,我靜靜躺於病床上等候。這時陸陸續續有病人被推了過來,在我左手邊是進出手術室好幾回,約莫五、六十歲的阿姨;在我右手邊的則是第一次接受手術,身心都非常緊張的姐姐,一旁的護理師邊忙著確認資料,邊安撫著她。

看向身旁的兩人,心中不免有些悵然及無奈。我雖有著和姐姐相仿的年齡,但實際上卻和阿姨擁有過相似的經歷,及那老練的從容。

然而,仔細想想,生命的本質本來就不溫柔。每個獨特的人生軌跡及樣貌,皆是由日常生活的一點一滴浸潤而成。

在移動至手術房的路上,醫護人員詢問我這次開刀的原因。

「妳的人工膝關節的螺絲是怎麼鬆脫的?」
「我只是坐在客廳看電視,腳就自行縮了一下,然後就不能走路了。」
「妳有跌倒或是做了什麼嗎?」
「沒有。」
「蛤!這樣就掉了?」
「對啊。」

老實說,這些對話已經重複不下數十遍,疑惑的眼神也是。

「來,我們慢慢的吸吐、吸吐。」我緩緩地將麻醉藥吸入,直到沉睡為止……。

在恢復室醒來的第一時間,我總是習慣先動動自己的腳,感受傷口的疼痛程度,接著再開始找尋時鐘,確認自己睡了多久。

「護理師、護理師……,我的腳好痛。」

「我幫妳打止痛針,妳乖乖休息哦,可以回病房的時候,我會再跟妳說。」

半夢半醒間,我看到了在手術室外等候的爸爸,一路陪著我回到了病房。

2018年8月23日,手術後隔日

「今天就可以下床走路了,不用拿輔具,但是要小心,千萬不可以給我跌倒哦!明天就讓妳出院回家。」陳副院長巡房時這麼說。

吃完止痛藥後,爸爸連忙催促我下床走路。

我慢慢地將身子移至床緣,試圖站起來,但是當右腳瞬間垂落到地面的那刻,比預期強烈的疼痛感直衝而來。我立刻央求爸爸再給我一些時間,我需要適應一下。

接著,我開始反覆的將膝蓋伸直、彎曲、伸直、彎曲……,讓自己習慣痛的感覺。

這時,急性子的爸爸,在旁不斷地嚷嚷著「妳不趕快下床走路,我們要怎麼回家?如果不能夠忍痛,是要我把妳丟在這嗎?我們這次沒有帶任何的輔具和輪椅,也沒開車上來台北,就算要搭計程車、搭高鐵,也要走一段路。要趕快下床走路啊……!」

爸爸說的我都明白,但是疼痛和不滿仍逐漸將理智線啃食,直到斷裂。我哭著向爸爸表達我的憤怒「痛的人又不是你,你當然可以講得那麼輕鬆,我已經很努力在做了,你沒看到嗎?」

或許是被我突如其來的反應嚇到,爸爸沉默了。他在聽完我的怒吼後,輕輕地對我說「看妳那麼痛,爸爸其實也很心疼啊。」

頓時間,我懂了。
懂得那不彰顯卻又堅實存在的父愛。

從站立、走路五分鐘、繞護理站一圈、兩圈,在一天內,我一一完成了這些事項。

睡前,我告訴爸爸「明天我們一定可以順利回到台中,不用擔心。」

因為我知道無論如何,我都會想盡辦法回去。

三年前,一場手術讓我重獲自由,代價是一條三十公分長的疤痕;

三年後,因為一個小插曲,疤痕再度被掀開,一模一樣的位置,約莫十五公分長。

儘管時間的流逝,不會淡化腿上的疤痕,

但我知道住在裡頭的故事,會是象徵著我重生和再生,最美麗的印記。

作者 | Jean23歲,於2015年7月30日確診高度惡性骨肉瘤。深信生活是由一個個故事組合而成,喜歡認真感受其中的細節,因為那是我活著的最好證明。歡迎你/妳聽我說。如果喜歡我的文章,請幫我們拍手吧!是我們繼續書寫的動力!也歡迎訂閱有病供三小!1下 閱。5–10下 你認為這篇文章還不錯。11–20下 你認為這篇貼文對你很有幫助。21–40下 你非常喜歡這篇貼文,覺得實用。40–50下 希望我可以寫更多相關的文章。

--

--

Jean
有病供三小

深信生活是由一個個故事組合而成,喜歡認真感受其中的細節,因為那是我活著的最好證明。歡迎你/妳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