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沙尼亞大師與殿堂NHK

默泉
樂以忘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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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min readMar 26, 2019

日本人對古典樂有種近乎執迷的熱愛。以前我不太理解箇中原因,幾周前聽過NHK交響樂團的演出後,卻頓有所悟。日本樂師在台上流露的專注與一絲不苟,其實跟日本的「職人文化」如出一貫。對每個細節皆追求完美的民族,會喜歡細膩精致的古典音樂,不是很合理嗎

NHK交響樂團又名「N響」,是日本首隊專業管弦樂團,也是很多人眼中的日本殿堂級樂團。樂迷總忘不了卡拉揚在接掌柏林愛樂前一年(1954),首次來到日本指揮「N響」演出十多場音樂會(並留下珍貴錄音)的光輝事跡。

「N響」的名字我們都耳熟能詳,但她其實不常到國外巡演。2016年,「N響」曾到訪台北以感謝台灣在日本「311大地震」伸出援手,但這距「N響」上一次訪台已是整整四十五年的事。

「N響」譽滿亞洲,但歐美古典樂世界卻鮮少談論她,直至2015年Paavo Järvi當上總指揮。Järvi曾經講過:「歐美很多人不知道這樂團有多好。我的目標,就是讓更多人得悉這秘密。」他上任後帶樂團走訪多個歐洲城市,大獲好評,果然令「N響」得以「脫亞入歐」。

來自愛沙尼亞指揮家族的Paavo Järvi:其父Neeme Järvi,同樣是指揮名家,其弟Kristjan,去年曾來香港指揮俄羅斯史維特蘭諾夫國家交響樂團。Paavo講過,父親是他的靈感泉源,兩人還在愛沙尼亞創辦了「Pärnu音樂節」(Pärnu是靠近拉脱维亞的邊陲海演小城,小提琴家Oistrakh生前愛到此渡暑假)。

外貌酷似普京的Paavo,八十年代離開鐵幕祖國到美定居,蘇聯解體後才獲批准回祖國走走。這次和「N響」來港的他,原來有廿多年沒在香港演出。不過一年多前,我有幸在澳門聽他指揮布萊梅德意志室內愛樂樂團(Deutsche Kammerphilharmonie Bremen),印象極深。樂團在他棒下,音色質地豐美,聲部混融得美不勝收,就像輕輕掃著拉布拉多犬的順溜金毛般,溫糯軟滑。

二月最後一晚,我在文化中心再聽他指揮「N響」,演出武滿徹、拉威爾和普羅哥菲夫的作品。拉威爾的鋼琴協奏曲,由左章擔任獨奏,風格偏於陰柔輕軟,不太是我杯茶;到下半場的普羅哥菲夫第六,才終於聽出「N響」魅力所在。

第六交響曲不如他的第五討好,但在Paavo指揮下此曲澎湃刺激、對比強烈,而且充滿推進力量,各部音色融合,更是精彩萬分!我特別喜歡銅木管音色的純和敦厚,另外雙簧管和圓號都有令耳朵醉倒的段落。打開場刊看看樂師名單,幾乎清一色是日本人名字,更是由衷敬佩。

Paavo的指揮風格,跟胞弟大異其趣;弟是粗線條型,哥卻精純雅,跟「N響」是絕配。當晚我坐在背台位置,Paavo的全情投入與手舞足蹈都看得一清二楚。譬如第三樂章首個主題有四個連續accent,Paavo要求樂師突顯重音,於是全身重重向下「急墜」四下;樂師瞬即發出轟隆四聲,真是極具視聽之娛!

讀過Paavo的訪問,就知他是位惹火男。譬如他試過開名批評Boulez指揮的《Petrushka》無個性和不能隨之起舞(undancable),且肯定對方沒看過原裝舞作(《Petrushka》是史特拉汶斯基為芭蕾舞而寫的音樂)。

那麼惹火男如何評價「N響」?惹火男曾表示,樂團擁有演奏李察史特勞斯、布魯克納和馬勒的理想音色(an ideal sound for Richard Strauss, for Bruckner, surprisingly also for Mahler),但最厲害的評語是:「it has a sense of respect and honor。」我猜他想說的,就是全神貫注絕不茍且的日本職人氣質。

日本人的古典樂「理型」是Germanic的,所以Karajan、Furtwängler等擁有崇高地位。但當晚聽「N響」的安哥曲Shostakovich《Tea for two》時,倒覺得弦樂部並無錚錚德國風,反而有一種綿綿無盡、內斂齊一的東方美。耳朵說不出的受用。Paavo自己則曾形容「N響」的弦樂部「音色圓潤豐富」,帶著「延綿(sostenuto)的風格」。由衷希望將來可親身到日本,一聽「N響」的馬勒(他們之前在歐洲巡演的就是馬勒六)。相信必定是一場難忘音樂盛宴。

*原載於2019年3月23日《文匯報》副刊藝粹版,此為修訂版。

1995年,André Previn指揮NHK Symphony Orchestra演奏布拉姆斯第四交響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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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泉
樂以忘憂

香港寫作人。嗜書如命,2017年創辦獨立出版社「毫末書社」,以寫書造書為終身職志。著有《吃一碗玉米飯,再上路》、《浮生誌》、《因自由之名》(合著)、《廢墟筆記》等。